是以跟着他們走入傳送陣、本隻為尋個安心的傷員不由對這家藥館充滿了好感,甚至有退下來的重傷士卒向上報告民間出了一家良心藥商,不僅與北域百姓共抗獸潮,還大力維持新城秩序,安撫驚慌中的難民與傷患,實乃北域軍民之友。
儡到了新地方基本就守在薛桂冷身旁,甚少外出,然而作為避難用的陪城,本就安全,他這個高手坐鎮于此,威懾效用大于實際運用,是以當日被救的百姓路過了,也隻是對恩公所待的小屋遙遙一拜,未曾上前叨擾。
距離上次與梅鬼華通信已過去三日,然而地心蓮遲遲未至,他二人原本商量着通過夢境傳送物品,雖其間耗費靈力巨大,但依照二人現今的修為都不成問題。
有問題的是那天過後,儡便聯系不上梅鬼華了,這讓他有些不安。
儡是清楚這位同僚本事的,這麼長時間無回複,本身便為異常,然而他還是決定多等幾日,地下情形不明,或許被其他事物耽擱了。
又過兩日,薛桂冷氣息已微弱不可聞,便在儡忍不住再次向梅鬼華發消息時,内堂倏然傳來低弱的咳嗽,他一怔,手忙腳亂地将傳訊牌丢進儲物袋,急忙站起,快步走進内屋。
“你醒了?”儡滿面驚喜。
薛桂冷半撐着身子,然而堂堂元嬰期,這一簡單動作竟也顯得吃力,蒼白的皮膚下青色血管纖細,單薄的身影孱弱不堪。
她伸手向床榻旁的茶盞,一隻同樣蒼白的手适時提起水壺,倒上溫水遞到她手上。
薛桂冷微微擡眼,入眸是一張俊逸風流的臉,她安然接過,大概是鬧也鬧過了,生死前也走過一遭了,現下倒是能平靜面對這個人了。
室内一時之間靜默,兩人都沒有開口。
薛桂冷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撐着身體的重量,儡無措地站在一邊,想上前給她墊個枕頭方便靠着,又怕唐突,惹惱了面前之人。
潤過喉嚨,薛桂冷将茶盞擺在案頭,杯盞與床案之間不輕不重的撞擊聲仿佛叩在儡的心上,讓他縮在袖子内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似乎預感到了接下來的暴風驟雨。
然而薛桂冷此時的态度卻分外平和,她從儲物袋裡拽出隻慣用的枕頭墊在背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在床上,語氣平和,“我們談談吧。”
儡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面前人這副甯靜的模樣要比先前情緒激烈的樣子還讓人不安。
“你傷的很重,能醒來,我很高興。”他垂下頭,一副很乖很順從的模樣。
薛桂冷扯了扯唇角,意味深長道:“沒跟你做個了結之前,我不會輕易死的。”
所以哪怕差點在昏厥中迷失了,我還是從死亡邊緣爬回來了,怎麼也要再見你一眼啊,就算為了拖你一起下地府。
“對不起。”儡垂下眼,“我不是故意要忘記你的。”
薛桂冷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緊了一瞬,她歪頭,“說說吧,你還記得什麼?”
儡沒有隐瞞,說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跟有記憶後的一些事情。
薛桂冷靜靜聽完,結合自己調查來的資料,大概明白了當年發生了什麼,她輕笑一聲,“沒什麼對不起的,你隻不過在我跟家族之間選了家族,這沒什麼不對的,換我也選家族,不如說我們這些世家子弟,就沒幾個能擺脫家族至上思想的。”
儡愣了愣,搖頭,“雖然記得不那麼清楚了,但應該不是這個原因,我甚至記不起一個紙家人的名字。”
薛桂冷聳了聳肩,“既然你的故事說完,該說我的了。”
儡洗耳恭聽。
薛桂冷摸出一隻黑得五彩斑斓的小瓶子,“當初你便是為了得到它接近我的,我也是用它殺了那個化神期馭獸師的。”
“很厲害。”儡真心稱贊。
薛桂冷挑起一絲詭異的笑,“它的技能叫‘為你好’。”
說着簡單介紹了一下鈎吻瓶在她手中能發揮的效用。
“那麼,為了你我都好,我祝願我倆健健康康,無病無災,你接受嗎?”她笑吟吟望向面前之人。
“為你好”的運行機制很好懂,無非是提出建議與接受建議的雙方所飽含的善意、惡意,接不接受來定。
先前薛桂冷的一系列表現,足見她對儡這個感情騙子又愛又恨,所以就算拼着自己命喪黃泉也要拉着對方下水也不足為奇。
儡沒怎麼猶豫,他隻是微微擡起手,附在薛桂冷抓着瓶子的那隻冰冷手上,輕聲道:“我接受。”
無論你給我什麼樣的了結,我都接受。
薛桂冷愣住,一時之間分辨不清兩隻交疊在一起的手哪一隻更冷。
“若你是善意,我接受,那麼你的傷勢便會因此好轉,這是好事。若你是惡意,我接受,那麼這也是你希望的結果,我先前做了對不起你的事,罪有應得,你能為此開心片刻,我心亦喜。”
儡垂下眸子,“我的一位同僚告誡過我不要探尋過去,特别是那位叫桂冷的,但是再次見面後,我便知曉,即使忘了,即便已非人身,我依舊難以放下你。”
“我對你,不僅僅是逢場作戲,這顆心就算不跳了,但喜歡誰、愛誰,還是分辨得清的。人們常說記憶承載了一個人的感情跟靈魂,沒有記憶的那個人便不是原來那個人,但身體是有記憶的,所以,看見你,我會滿心歡喜。”
他擡眸,那雙竹綠眸子承載着深沉濃稠的情感,鬼氣森森,執着深重,卻偏又誠摯真心。
時隔多年,薛桂冷終于問到了她想問的答案了。
其實,剝開層層謊言,拂開種種借口,她最在意的,終究不過是一句——你愛過我嗎?
她垂下眸,剛要說什麼,忽聽外邊有聲音喊道:“薛公子,您怎麼不看着點啊,藥煎糊啦!”
儡忽然想起被抛在一邊的藥爐。
薛桂冷蓦然擡頭,“他們喊你什麼?”
儡羞澀一笑,“薛鸢,我在外行走的化名。”
薛桂冷的眉頭一點點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