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是五月,吐蕃的天氣依舊涼意十足。關隅隻穿了件單薄的裡衣,身體底子原本就好,也不覺得冷。
他的傷口需要按時換藥,紗布纏得太嚴又不利于傷口恢複,軍醫隻給他貼了一層,防止觸碰。
原本想着隻有大夫和何百憂進出,他還是病人,衣衫不整倒也無傷大雅。這麼一來,反而令他有些手足無措。
關隅咬着牙準備趕緊起身下床,卻被薩吉快步走到床邊攔了下來,“大夫叮囑過,你千萬不能亂動。我可不想成罪人,我手底下那老大夫比你們那軍醫難纏多了,惹他生氣我吃不消。”
關隅表面上點頭答應,還是執拗地坐到床邊,抽了挂在邊上的外衣披在身上。
“傷口恢複得如何?”
“這幾日好了不少,多謝薩吉兄關心。”
“聽說那神醫下手狠得不行,剜去你好大一塊肉,老大夫看了都心疼。”
“神醫麼,定是要做得了常人不能為之事。”
“不錯,要想做出一番成就,必得心狠手辣。”
薩吉擡手拍他的肩,“你這回生死線上走一遭,又迷倒了我們這兒不少姑娘。”
“我都這樣了,你就别拿我打趣了。”關隅隻淺淺一笑,不小心又牽動了傷口,疼得他一個勁地倒吸涼氣。
“怪我不好,忘了你還是傷員。”薩吉搖頭,“可惜我沒個能同你年紀相仿的女兒,否則咱們還能成一家人。”
“你就這麼想占我便宜?再說了,你現在能這麼說,還不是因為你沒有?若真是有,恐怕你是絕不舍得的。”
“我說你小子受了傷,嘴皮子上的功夫還是不減。”
“舅舅!”兩個大男人聊得起勁,冷落了一旁的姑娘,叫她十分不滿,嬌嗔地喚着薩吉。
“都怪我說的太投入了,都忘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外甥女,名喚蘇娜。”薩吉指着關隅,“這位是關大人,大元的宣政院副使。”
“見過蘇娜姑娘。”
“關副使。”
“這丫頭,前腳剛來,不知就從哪兒聽說了你救人的故事,非說要來見見你這位大英雄,死纏爛打緊跟着我不肯走,我實在是拿她沒法子,就将她一同帶過來見見你了。”
“蘇娜姑娘過譽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算不上什麼英雄。這個稱呼,我受之有愧。”
關隅低頭,不去看她有些過分火熱的眼神。其實打從蘇娜剛一進屋,他就感受到了她毫不避諱的目光,即使他想不在意都難。
而蘇娜也沒想到,大夥口中的關大人竟是一副漢人模樣。
現如今蒙古人都流行取漢人的名字,光靠名字屬實聽不出什麼分别。她以為,能在大元當上官的,必然都是蒙古人,更何況是宣政院副使這掌管着吐蕃命脈的大官,怎麼也不可能輪到漢人。
可他身為一個漢人,模樣确是這般俊俏,身材也是高大挺拔,與她印象中的漢人截然不同。尤其是他仍在病中,周身自帶着幾分柔軟和破碎,叫人萌生出一種想保護的欲望。
蘇娜性格直率,說起話來口無遮攔,心中想什麼,嘴上便說什麼,“我本以為你們漢人都貪生怕死,沒想到還有你這樣勇敢的人,今日還真是叫我大開眼界了。”
話雖是句好話,出發點也是好的,卻叫聽的人心中升起些不自在,不知該如何回應。
關隅白唇微抿,還沒想好怎麼回應,薩吉先動起怒來,手掌重重地拍上扶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胡說八道!”
蘇娜沒想到舅舅會是這個反應,一頭霧水,愣在了原地。
“關兄,你切莫生氣,她是被我姐姐寵壞了,生的嬌縱任性,無法無天了。”
“無妨。”
莫名其妙挨了批評,蘇娜心中自是不滿。她急得雙腳跺地,聲音也加大了許多,“我說錯什麼了?漢人本就是膽小如鼠,否則哪能被蒙古人做了皇帝?”
“閉嘴!這些事情豈是你能妄自非議的?”
關隅攔着薩吉,“姑娘此言差矣。”
“差在哪兒?”
“無論是漢人,蒙古人,亦或是你們吐蕃人,皆有歹人有善人,豈能以一言蔽之?”
“我們吐蕃人個個光明磊落、骁勇善戰,豈有鼠蛇之輩?”
“這回抓到的刺客,姑娘又當如何說?他們沖着位老人家下手,是能算得上骁勇善戰,還是光明磊落?”
“這群人隻是例外。”
“那你又怎知膽小如鼠之人不是漢人中的例外?”
“你……我就是知道你們漢人不好!”蘇娜無從辯解,理直氣壯地撒起潑來。
薩吉瞧不下去了,“你别口口聲聲地說什麼你們漢人,關大人的爺爺可是蒙古貴族出身,要真算起來,他還是當今皇帝的遠房親戚。”
難怪,難怪他的長相總有些說不出的與衆不同。
“無論我是漢人亦或是蒙古人,我所做的一切都與我的出身無關,這兩件事不足以混為一談。”
“蘇娜,還不快給關大人道歉?一來就給我惹這麼大的禍。”
“我又沒做錯事,憑什麼道歉?”她雙手叉腰,腮幫子氣鼓鼓的。
“等我下次見到你母親,定要她好好教育你。”
“哼!”
關隅知曉蘇娜并非心存惡意,她隻是直白地說出了漢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刻闆印象,他的心裡卻無端泛起了一陣波瀾。
漢人與蒙古人的血統在他身上似乎成為了圍繞在他身上揮之不去的話題,不止是他,還有他的父親,甚至是他的祖父。
所以他頭也不回地選了一條無人走過的路,隻想憑本事要所有人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