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佛祖保佑,興許是鐘離雪命本就不該絕,這人迹罕至的半山腰竟有座破敗的寺廟,而這破敗的寺廟不僅就在不遠處,裡面還有活人。而廟中之人恰好聽見了山中發出的一聲巨響,立刻注意到了這外面的動靜。
達馬拉頓了頓手上的動作,難免心存憂慮,手中重新撥動念珠的速度不斷加快,嘴唇上下翻滾念誦經文,似乎想要那躁亂的心神歸于平靜,而那念珠忽然毫無征兆地崩斷了線,珠子散落一地……
所有人皆被此不祥之兆吓得慌了陣腳,他倏地睜開雙眼,毫不猶豫地立刻起身帶着衆人外出四處察看情況。不承想,真在那棵前年大樹下找到了一名女子。
荒山野嶺,無人知曉她是死是活,更不去提她是什麼身份。能來這兒的人,恐怕都不簡單。
幾名弟子互相推诿着不敢上前,最終把年紀最小最說不過他們的一個推了出來,将确認“屍體”的重任交到了他肩上。
聽說年齡小的人前世記憶還未完全消散,有能力和那魂魄對話,也就說不上怕鬼了。
衆人站成一個圈,鐘離雪圍在中間,光頭小徒弟視死如歸地卷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了一小步,蜷縮着将手伸了出去,半晌才發現夠不着,複又向前挪動了一些。
待手指足夠伸到她臉前試探她的鼻息時,他突然縮了回來,摸了摸自己的小腦袋,屏氣凝神,重新将注意力都集中到手指上探了出去,心中默念一,二,三……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輩子那麼長,指腹間卻并未傳來溫熱的呼吸,他一邊尖叫着一邊收回手指,眼珠子瞪得都快看不見眼白,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師兄們連忙捂住他的嘴,要他的呼喊聲憋成了嗚咽,他們生怕他一驚一乍就把這具“屍體”吵醒了。
即便如此,誰也不敢相信,更不願相信面前放着的是一具屍體。
再說他這短短須臾能感受到些什麼,師兄幾人不信邪地拽住小徒弟,不容他反抗地重新将他的手塞到了鐘離雪面前稍作停留。
這回他們齊聲數着一,二,三,四……
漫長地數到十時,呼吸的溫度頃刻間撲面而來,讓他的汗毛再度豎了起來。他想,若是他有頭發,恐怕此時也都一并立起來了吧。
他被堵住了嘴,沒法出聲,隻好又瞪大了雙眼,隻不過這回是充滿喜悅的不停點頭。
“屍體”不是屍體,而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如今她還活着便是再好不過的消息。
可知道了她還活着,如何救她卻叫衆人犯了難。
身為出家人,他們謹記師父教誨,時刻與女子保持距離,而佛門重地,更不是女子能随便入内的。
難道就這樣見死不救嗎?
衆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萬全之策來。
就在這時,從頭至尾始終保持沉默的達馬拉卻開了口。
他嘴裡念着誦咒“唵嘛呢叭咪吽”,随後便要衆人将她帶回寺廟暫且安頓,擇日再想法子請大夫來上山醫治。
在場所有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原地半晌不見任何反應。
達馬拉卻丢下一句:菩薩若是怪罪下來,便由我一力承擔,倘若你們見死不救,以後便不必再叫我師父了。
思緒逐漸回到了正軌,被剝離的意識重新進入體内,一如往昔,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夢。
鐘離雪的耳邊充斥着腳步聲與細碎的說話聲,她不知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已經去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若是真到了另一個世界,屬實比她想象中熱鬧些。
聽聞人入六道輪回之後,身體便會變得無比輕盈,輕盈得能飛起來。她嘗試踮腳,身子卻沉沉地墜在地上,仿佛腳下被粘住了,無法脫離。挪動四肢,卻覺得酸痛無比,連分毫都動彈不得。
一陣陣不适感源源不斷的傳來,像是某種召喚,打破了她的夢境,不許她沉睡,而要她清醒。
她痛苦地用力睜開雙眼,像是溺水的人忽然上了岸,大口大口地吸着氣。
片刻,視線從一片混沌中歸于清晰,她才緩過神來看清眼前的景象。
映入眼簾的屋頂十分陌生,在她的印象中從未見過。屋頂千瘡百孔,縫縫補補,有一處破漏還來不及修補,隻好裸露在無盡蒼穹之下。那小小的破洞像是一個小窗口,從這窗口望出去,漆黑如墨的夜色深得令人心悸。
她明明記得自己先前靠在一顆大樹邊上,鬥轉星移,怎會變成如今眼前這副模樣?
鐘離雪企圖環顧四周找到些蛛絲馬迹好喚回記憶,剛一轉動脖子便傳來抽搐般的疼痛。脖子後枕着的墊子又硬又高,她大概是躺了很久才會扭到。
忍痛别過頭去,左手邊有一座基壇,高立的基壇之上擺着一蓮花底座,而其上便是觀世音菩薩的佛像。此佛像并非金光璀璨,而是一尊石像,看上去已有些年頭,上面卻未蒙上分毫塵土。
佛像前點着一炷香,将将燒了三分之一,燃盡的香塵不時從頂端掉落入香壇底部。
佛像,貢香,蒲團……此處莫非是……寺廟?
那她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