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碎光深淵 13

一大早，小小的靈堂就擠滿了人。馄饨店的老顧客們陸續趕來，他們還記得那個每天淩晨四點就起來擀面皮、煮馄饨的老林。隔壁賣菜的老張、修車的阿明、開花店的王嬸都來了，平日裡熱鬧的街市今天格外安靜。

"想不到老林這麼突然就走了，"賣菜的老張歎着氣，"前幾天還和我說要換個新的蒸籠......"

"是啊，"王嬸紅着眼圈說，"他那個馄饨店開了二十多年，從星澈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就開始了。"

沈放和任莫言一直在幫林星澈招待來客。雖然他們是警察，但這次是以朋友的身份來的。每當有人提起老林的馄饨有多好吃，他的手藝有多絕，林星澈就會微微偏過頭，像是在躲避什麼。

"星澈這孩子，從小就要強。"馄饨店對面賣早點的李嬸說，"她媽媽走得早，全靠老林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現在老林也......"說着說着，聲音哽咽了。

顧雲來和霍熙雯站在靈堂的角落裡，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個穿着黑色喪服的身影。林星澈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但她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一絲不苟地接待着每一位來賓。

"前兩天她還在說，找到了一家很好的醫院，"霍熙雯低聲對顧雲來說，"說她爸爸的手術排在下周三......"

顧雲來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盯着林星澈。他注意到她在轉身時會下意識地攥緊手包，在聽到"節哀順變"時會微微繃直脊背，仿佛在強撐着什麼。

當父親的遺像被擺上正中央時，林星澈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低頭整理了一下裙擺。她的聲音輕柔，帶着一絲疲憊："謝謝你們能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父親會滿意的。"

"星澈......"霍熙雯想上前，卻被顧雲來拉住。

"讓她靜一靜。"顧雲來輕聲說，"她現在最需要的，是維持這份'完美'。"

他們都明白，林星澈此刻的從容不過是一層薄薄的保護色。那個總是笑着說"爸爸的手術一定會成功"的女孩，正在用盡全力演出這場告别。

沈放注意到，她看似從容的舉止下藏着一絲不自然。她的微笑雖然完美，卻像一張精心戴上的面具；她的聲調雖然平穩，卻透着某種刻意的克制。她忙着招呼賓客，調整香燭的位置，卻始終避免與父親的遺像對視。

送走最後一批賓客，林星澈終于獨自站在了遺像前。她微微仰頭，用一種近乎輕松的語氣說："爸，你走得真突然。留下這麼多事讓我收拾......不過你放心，我都會處理好的。"

她的聲音依然平穩，神情依然從容。但沈放看見她的手指正緊緊攥着手包，指節泛白，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麼。

"星澈，"他輕聲開口，"你還好嗎？"

林星澈轉過身，臉上依然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我很好。倒是你們，為了幫忙處理這些事耽誤了工作，真是過意不去。"

她的微笑像一道堅固的屏障，讓人無法真正靠近。沈放張了張嘴，終究沒說出那句"節哀順變"。

沈放開車送林星澈回家。昏暗的路燈下，她還是保持着那個完美的姿态，仿佛參加完一場重要的社交活動。

他打開冰箱，愣住了。裡面整整齊齊地擺着幾盒沒動過的外賣，上面的日期還是三天前的。水果保鮮盒裡的草莓已經微微發黴，牛奶的保質期也過了。

"你這幾天都沒吃東西？"沈放轉身看向林星澈。

她正坐在沙發上查看手機，聞言頭也不擡："吃過一些。這幾天要處理的事太多了，沒什麼胃口。"

"星澈，"沈放走到她面前，"你到底多久沒好好吃一頓飯了？"

林星澈終于擡起頭，臉上還挂着那個疲憊的微笑："我真的沒事，就是......"她的聲音突然哽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屏幕，"就是覺得有點可惜。爸爸說想吃肯德基，我答應這周帶他去的。手術前......"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那個完美的面具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

"我去給你熱點吃的。"沈放站起身，輕聲說，"你需要補充體力。"

"不用了。"林星澈别過頭，"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沈放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突然注意到茶幾上放着一張醫院的手術同意書，日期赫然是下周三。而在同意書旁邊，是一張皺巴巴的肯德基傳單。

沈放站在她身旁，看着這個平日裡堅強的女孩此刻變得如此脆弱。他輕輕歎了口氣，蹲在她面前，聲音輕柔："星澈，吃口東西吧。"

林星澈像是沒聽見，沈放把熱騰騰的包子遞到她手邊，期待能喚起她一點食欲。她擡眼看了一下，眼神空洞，突然伸手把包子打開。白色的塑料袋跌落在地，包子骨碌碌地滾出來，散發的熱氣在冷空氣中逐漸消散。

沈放默默地蹲下身，開始撿地上的包子。屋子裡很安靜，隻能聽見塑料袋被撿起時的窸窣聲。他回頭看了一眼，林星澈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雙眼失焦地望着前方，仿佛靈魂出走了一般。

“星澈，你知道嗎？”他輕輕開口，聲音溫柔而沉穩，“其實我小時候，連一口包子都是奢望。”

林星澈并沒有轉頭看他，但她微微抖動的肩膀顯示出她聽到了沈放的聲音。

沈放坐在她旁邊，慢慢地講起那些塵封在心底的回憶，雖然他的聲音輕柔，但每一個字都帶着他曾經所經曆的痛苦和艱難，“那時候，我跟我媽剛從雲南去廣州找我爺爺奶奶。她身體不好，但卻拼盡全力帶着我生活。幸好廣州怎麼也不算冷，媽媽常常抱着我，一邊哄我睡覺。那種日子，能有口包子填飽肚子，都是一件天大的幸福，後來，我媽也車禍去世了，我就一個人生活。。”

林星澈聽着他的話，心中的堅冰仿佛稍稍融化了一點，她緩緩擡起頭，看着他那張帶着淡淡微笑的臉，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有一次，我在垃圾桶裡找到了一個包子，”沈放繼續說，嘴角帶着一抹苦澀的笑容，“還是熱乎的呢，我小心翼翼地把外面的髒撕掉，大口大口地吃。那時覺得，那就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他的眼神有些出神，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年少無助的自己。

“後來呢？”林星澈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而低沉，帶着一絲絲好奇和一抹不易察覺的心疼。

沈放安靜了一會兒，才繼續說："後來我加入了一個小團夥。都是些混混，但對我還算照顧。"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暗淡，"我年紀最小，但打架的時候沖在最前面。可能是因為...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林星澈轉過頭看他，眼裡的淚光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