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元追問道:“為什麼?”
“我了解你。”
郗元笑了,“是嗎?”
郗明點頭,“那是自然,我已經參透天地,知過去千年,過後千年。”
“那我以後會怎麼樣?”郗元一時來了興趣。
郗明想了想,反問道:“你有一個做三公的兄長,你說你會怎麼樣?”
“我會很開心,我不會讓夢裡的事情發生。”
郗明笑了,“如果那個皇帝就是你呢?”
這個玩笑顯然有些過分,郗元面色一凝,“次兄,這是大不敬。”
郗明臉上依舊挂着懶散的笑意,“這裡除了天地,就隻有你我,怕什麼大不敬,外面的人你争我搶,多不敬的事都做出來了,我隻是言語不敬而已。”
郗元站起來,用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口吻道:“我不會讓你餓肚子的,餓醒多難受,既然是噩夢,就早點醒過來吧。”
“妹妹。”郗明喚道。
郗元居高臨下,“什麼?”
“記住你今天的話,要讓我早點從夢裡醒來。”
郗元從廷尉獄出來,公冶晏迎上去,“怎麼樣?”
“已經說通了。”
公冶晏沒有細問,焦急道:“剛才府上來人通報,父親的車駕已經到帝都外六十裡,他聽說大父病逝,要親往吊唁,我們快些回去吧。”
郗元驚道:“這麼快?不是說還有幾日嗎?”
公冶晏搖頭,“我也不知。”
兩人趕回司徒府,約莫半日之後,太傅前來吊唁,因為是喪事,太傅十分低調,所乘不過一輛轺車,随從也隻有十幾人。
雖然陣仗已經十分低調,但郗元還是認出,為太傅開道的是天子親軍,精銳虎贲,這是先帝賞賜輔臣的殊榮。
文帝崩時,太子尚才及冠,威望尚且不足,文帝于是托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四老臣以國政,命其輔佐先帝。
太尉自盡,司空以憂猝,司徒被安置在高位,遠離權力中心,唯有太傅,因為對褚國的戰争,暫時逃過一劫。
曾經,四位輔臣都受到先帝同樣的賞賜,但現在,還在使用這殊榮的,唯有太傅一人。
三叔親率子弟親自出門迎接,太傅入内後,鄭重肅拜司徒靈位,扶着棺材,一番真切緬懷,惹得郗氏衆人紛紛落淚。
拜祭過司徒,太傅又親執喪主手,溫言安慰,又一一勉勵郗氏後輩,作為同朝共事的同僚,郗氏的姻親,他的舉措挑不出一絲錯處。
三叔見太傅對郗氏一如既往,準備開口求情,太傅搶先哭訴道:“天子年幼,外界多少流言,說我獨攬大權,将不利于陛下,司徒在時,還有人懂我赤誠之心,而今司徒去了,誰人能解?”
一番話,将三叔求情的話全堵在咽喉。
郗元低頭,隐入人群,太傅安慰至她面前,她也隻是垂淚不語,做傷心失語狀。
她很清楚,太傅歸來,帝都的風雨,才開始夾雜血腥。
果不其然,太傅歸來第一件事,便是借楚王案,肅清異己,受楚王案牽連,不少官員下獄,有老臣,也有重臣,一時間,帝都人人自危。
郗氏衆人也膽戰心驚,二叔母不知二叔已經認罪,還帶着從弟,前來找郗元說情。
“伯黎,你是我與你二叔看着長大的孩子,如今你二叔出事,你千萬不能置之不理。你是太傅的兒婦,你的話,勝過旁人千言萬語。”
二叔母的字字句句,針般刺入郗元心頭,細密的血珠滲出,她感到陣難耐的心痛。
褚國盛行薄葬,死後即殡,停靈十數日便葬,棺椁不飾文章,陪葬不用金銀。
司徒除飯含以珠玉外,其餘均從簡,時人視死如生,飯含,充實亡者之口,不使其受饑餓困擾。
司徒生前就為自己選好了陵墓,在壽陽山下,文帝常陵之側,此去不過百裡。褚國數代先君均按昭穆葬于此山附近。
出殡當日,天子親自扶棺送葬,文武百官跟從,司徒的親屬、弟子門生、曾經的幕僚、受過恩惠的百姓,紛紛趕來相送,送葬隊伍長達數裡。
鼓吹開道,一面書有‘褚故司徒郗某之柩’的銘旌緩緩升起,玄衣朱裳的方相氏傩舞在前,棺椁在後。
送葬隊伍緩慢有序的朝着墓穴方向出發,一路上,挽歌此起彼伏,訴說送葬人心中悲傷與對亡者的懷念。
褚國薄葬,故而也不守喪,喪畢則服除,子弟各歸本職。葬完太傅,喪事便結束,叔父們要回州郡繼續履職,郗元則回太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