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的事情,暫時擱置,郗元心中剛冒出芽的欣喜與雀躍,胎死腹中,她早該想到的。
分家這麼大的事情,怎能是公冶晏說分就分。
太傅新喪,朝中還未完全平定,此時兄弟不和,豈非白白給外人可乘之機。想到這裡,郗元眉頭一蹙,低着的頭微微擡起。
視線穿過曲折回廊,一派和睦之景映入眼簾。
公冶聰、公冶晏兩兄弟,恭敬跟在叔父公冶翼身後,三人有說有笑,郗元盯着公冶翼,若有所思,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麼,自嘲一笑。
太傅一去,整個公冶家威望最高的是公冶翼,無論是年紀、戰功、還是資曆,他都要強過公冶聰。
外面的敵人固然可怕,家内的威脅也不能忽視,多少金湯,破于蕭牆。
郗元長呼出口積壓肺腑的濁氣,“沒意思。”
試探來試探去,最沒意思。
“走吧。”郗元對宜華道。
宜華詢問道:“夫人,不等公子一起嗎?”
“不等,外面風大,我們先帶阿珠回去。”
一口氣梗在心口,堵得郗元難受,長出的萌芽,怎會輕易就被扼殺。
身為女子,行事總是不易,尤其在嫁為人婦後,家中雖無姑氏,卻有一個長嫂,中饋權在青陽嬌手中,郗元要做什麼,處處掣肘。
她深吸口氣,又長歎出去。
“怎麼了?”公冶晏一進來,便見郗元歎氣,他心虛垂眸,别開視線,不看她的眼睛。
“夫君。”
公冶晏頭也不擡,端起面前茶杯,“嗯?”
“夫君今日在堂上所言,我也深為憂慮,人心不可窺,誰也不知,他人心中所想。萬一......有人包藏禍心,恐對公冶家不利。”
公冶晏擡眸,對上郗元認真的視線,他咽下口中的茶水,放下瓷杯,“夫人說的有理,不知夫人以為該當如何?”
“母子分離,有違人倫,況且阿珠年紀尚小,不親自撫育,我心難安。”
郗元拒絕了撫養公冶承的提議,親生尚且不顧,何況他人之子,一旦出了什麼纰漏,罪責在她。
公冶晏聽得認真,“嗯,夫人你繼續說。”
“《禮》曰‘父母仇,不共天’,《春秋》曰‘子不複仇,不子也’,兄長欲以青陽氏為妻,何以見天下士?”【4】
父母的殺身之仇,是不共戴天的。做子女的,不去複仇,就是有違孝道。青陽嬌的父母雖早在覆巢毀卵之前便去世,但她的舅氏、丈夫、叔伯兄弟,全命喪公冶家之手,她家中隻剩她一人,血仇責無旁貸。
“匹夫匹婦尚相擇,況公侯乎?《春秋》載:‘宋人夏父之會,盟誓無以妾為夫人;齊桓公會諸侯于葵丘,也相約無以妾為妻。此聖人明嫡庶之分。”【5】
公冶晏聽明白了,“你是想請兄長再慎選華族,重立夫人?”
“是。”
公冶晏想了想,“夫人有推薦的人選嗎?”
郗元想了想,“這件事,我不宜置喙,還是請長輩出面合适,帝都之中,多少名門望族,以而今兄長之地位,尚公主綽綽有餘。”
公冶晏眼睛微眯,“好熟悉的話,夫人似乎很喜歡拿尚公主來舉例。”
“天下女子,最尊貴者,莫過于帝女,皇室血胤,下嫁臣家,是求之不得的榮幸。”
“晏不敢苟同。”
郗元好奇擡眸,“哦?”
公冶晏朝前,含笑的目光對上她的視線,“公主貴則貴矣,性情桀骜。不如夫人,溫柔體貼。何況晏以為,當世美人,無人能出夫人之右。”
郗元被他這番花言巧語逗笑了,“我算什麼美人?不過中上之姿,夫君可莫要說這樣的話,傳出去,外人還當夫君眼盲。”
“人各有所好,天下美人固多,晏眼中卻隻有夫人。”
蜜語動人,郗元被公冶晏哄得心情舒暢,她朝前,伸手捧住公冶晏的臉,在他唇上親了一口。公冶晏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瞳眸閃出一絲震驚。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沒等他反應過來,郗元已經松開手,退了回去。
公冶晏反應過來,凝視眼前雲淡風輕的郗元,漆黑的眼眸中,目光深邃,他望着她,忽然微微羞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