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明一本正經道:“什麼玩笑話,我說的都是真話,若是不信,你我拭目以待,看阿珠将來,是否真如我所言,大有作為,貴不可言。”
公冶晏微微挑眉,“原來夫人為阿珠開懷,莫說是夫人,這話聽起來...确實悅耳。”他看向身側郗元,眼中滿是笃定,郗元也點頭。
郗明急了,“阿珠一定會大有作為的。”
“我們并未不信阿兄。”郗元立刻安撫道,“隻是....”
她頓了下,才繼續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稚子抱金過鬧市,路人多盜匪。阿珠還小,阿兄一番言論于她,或成禁锢。所以,今日這番話,阿兄同夫妻二人說說便罷,萬不可對他人語。”
郗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垂首道:“好。”
見氛圍微微有些凝滞,公冶晏略一思索,換了個輕松的話題,“阿珠三月剪發試兒,我準備廣邀賓客,阿兄可不要再入山修行了,暫留凡塵,就權當陪你那無知小侄玩樂一番。”
“那是自然。”郗明肯定道:“我兄弟姊妹幾人,唯有伯黎,誕育阿珠,我這個做舅父的,自然會為她備上一份大禮。”
阿珠滿月,和擇定為阿稱剪發的吉日相撞,長幼有序,公冶晏主動退步,阿珠的滿月便并未大辦。
後來公冶晏提出分家無果,公冶聰應允叔母之請再立夫人,兄弟二人和好如初,為了不讓兄弟生隙,他主動提出,為阿珠剪發試兒辦一場宴會,公冶晏也不推辭。
他每日早早從公署歸家,陪郗元一道,為宴會做準備,大到敲定名單、宴會流程,小到阿珠要戴的長命縷,他都要一一過目。
見公冶晏這麼在意阿珠,郗元一時也有些恍惚,她望着用珠鍊逗弄懷中嬰孩的青年,圓潤的珍珠在燭火下散發出瑩潤光芒,合浦明珠,千金難市,卻被當做逗弄嬰孩的玩物。
珍珠在燭火下的光點吸引嬰孩的注意力,她張着兩隻手,便想要抓住垂在面前的明珠,公冶晏眼中含笑,輕輕晃動懸珠的彩繩。
五彩繩做長命縷,祈求孩子健康長大,長命百歲,五彩繩懸明珠,寄托父母對孩子的舐犢之情。
父母。
想起父母,郗元的眼前逐漸模糊,她也曾感受過人倫溫情,後來這一切全離她遠去。阿母、阿父、大父.....
一滴淚砸在手背,郗元立刻清醒過來,背過身去,以袖拭淚,公冶晏覺察郗元異狀,收了五彩繩,詢問道:“怎麼了?”
郗元搖頭,“無礙,隻是想起了阿父阿母。”
提起父母,公冶晏的眸子一時也暗淡。
室内陡然寂靜下來,但聞搖籃嬰孩咿呀之語。
公冶晏深吸口氣,安慰郗元道:“夫人,逝者已矣,你我都不要太過悲痛。”
借着相互露出一絲弱點的契機,郗元趁勢問道:“夫君不介意阿珠是個女郎嗎?”
公冶晏黑色的眼眸擡起,望向郗元,似乎是早預料到對方會這麼問,他隻是輕歎口氣,視線又垂下。
“我為阿珠大動幹戈,不僅僅是為了阿珠,也是為了夫人你。”
郗元有些愕然,“為了我?”
“我知夫人你素日謹慎多思,此番産女,必定心生憂慮。生男生女,乃是天命,非夫人所能更改,無論公子女郎,都是我與夫人血脈,隻是世道如此,重視男兒,輕視女郎。我不好開口勸慰夫人,隻能寄希望于,夫人見我舐犢之情,能暫寬憂心。”
一絲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湧出,郗元望着眼前青年,一時分不清他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公冶晏擡眸,望向郗元的視線誠懇。
那種奇異的感覺愈發強烈,在胸中洶湧,她凝視公冶晏漆黑的眼睛,一直到理智恢複,心中波瀾不驚,隻剩下警惕與小心翼翼的揣測。
郗元别過頭,起身往阿珠搖籃方向而去。
宴會當日,大将軍府賓客雲集,香車寶馬,沿街排開,大将軍府前身是太傅府,乃先帝敕命建造,表彰公冶太傅忠心。先帝駕崩後,大将軍也下令擴建太傅府,名為供太傅頤養,實則排擠、架空。
西園便是因此而建,園内有奇山異石、曲水流觞,比之禦園上林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初春,天氣尚冷,西園中卻是生機盎然,鳥魚翔泳,花卉羅植。
這是阿珠有,而阿稱不曾有的殊遇,也是公冶聰為彌合兄弟手足之情,特意準備。
賓客男女分席,郗元與青陽嬌接待女眷,遙遙見一素衣女子身影,不及青陽嬌反應,郗元先她一步上前,“甯女郎。”
來人正是甯崇胞妹,故太尉之女,甯懿,年紀與郗元相仿。
甯懿還禮,“新城君。”【3】
往來賓客衆多,甯懿與郗元相見後,她身後的少女主動上前,向郗元緻禮,“新城君。”
郗元微微颔首一禮,“魏女郎。”
匆匆見禮,郗元的視線便從魏女郎轉回甯懿,她熱情邀請道:“我帶甯女郎進去。”
魏女郎被晾在原地,一時有些尴尬,她不由埋怨身後才趕上來的一位中年婦人,“阿母,都怪你。”
那中年婦人蹙眉,喃喃道:“不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