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想到很多年前先帝還沒有看中景诏的時候,自己因為母族的緣故在府中更受優待,幼時太子經常需要讓着他。
後來他們去了一趟皇宮拜見皇祖父,一切就變了,有人成了太子,有人成了皇太孫,曾經千嬌萬寵的王府小公子無人問津。
如今也怨不得太子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起他不入流的手段。
畢竟太子生來有人把天下送到他面前,任他施展拳腳。
“皇兄從未将我們這些兄弟看在眼裡吧。”懷王似乎充斥着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擡頭直視太子,口吐逆言。
“畢竟你六歲就封了皇太孫,天下誰不知道父皇是因為你才當上了皇帝。”
景诏回頭,好像發現了極有意思的事情,饒有興趣的一擡嘴角,示意他繼續說。
“當初先帝日日帶你在身邊,你及冠時父皇又給了大周兵權,我們一衆兄弟在你面前連争的資格也沒有!”
“憑什麼,憑什麼你景诏便可坐享一切,我明明出身高貴卻要看你眼色活着!”
“呵,在東宮藏個男人,我告訴父皇怎麼了,是你德行有失,是你不配做太子!要不是先帝走的早,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兒訓斥我嘛!”
一番痛訴下來,景诏一句也沒反駁,聽他提到先帝,眼神頓時一寒。
看他狀若癫狂的樣子,已經絲毫不顧及太子會不會對他出手,無非是背靠瓊林,再差不過貶谪出京。
“你倒是好計較,本宮若匆匆處置了你,父皇那裡還得有個交代。”
景诏一眼看穿他内心所想,目光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的說:“不入流的手段倒是多,想拉本宮下馬。”
景銘反駁道:“你德不配位,怨不了别人!”
景诏說:“德不配位?本宮藏了人又如何?你黔驢技窮,可曾撼動本宮分毫!”
是啊,他層層關系傳出來的消息,又層層關系穿進了皇帝的耳朵裡,太子依然是太子,好端端的站在這裡不動聲色的羞辱他。
“回你的懷王府去,圈地一案的果好好受着。”
“記着本宮的話,東宮若再起流言,賢妃和瓊林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景诏說完,沒再回頭看地上的人,徑直推了門走出去,多餘的話沒有,剩餘皆是不屑
他在晔京從沒有對手,沒人配做太子的對手。
皇帝的一衆皇子連太子的踏腳石都算不上。
外頭天色已黑。
吉公公斜觑了懷王一眼,拿了狐裘來給景诏披上說:“除夕佳節 ,殿下又勞碌了半天。”
景诏鼻尖一哼,白耽誤本宮的時辰。
回到徽玉園時,已經是晚上了。
景诏一路都在催擡轎的人快點,腳一沾地,吉公公小跑才跟上他的步子。
門前廊下,相栀和相渝都守在門口。
一眼看是太子回來,兩人正欲出聲,卻見太子擺擺手,要二人退下。
蕭夕朝沒在屋裡。
景诏看見他的時候,他正站在一旁側檐,擡頭看天上。
天邊新月曲如眉,檐下的琉璃燈火輕輕轉動,忽明忽暗地照亮他一半容顔,清淺的神色幾乎溶入了月光。
景诏想着,西陵那風沙中怎麼能養出夕朝這樣的人來。
少年時景他随先帝巡遊運河,途徑瓊林,江洲兩岸,三月春分,楊柳枝頭,兩江煙雨盈盈,水汽直漫過了龍舟。
執傘的讀書少年,成群結隊的從江邊路過,他們仰望着天子龍舟的宏偉壯觀,人群中會有個人漫不經心的路過,淡然而柔和的目光無意間回頭遙望江上。
景诏希望他在那時那地,遇見蕭夕朝才對。
“站在這裡不冷嗎?”
景诏放輕腳步走過去,脫下狐裘圍到他身上。
蕭夕朝回過神,才發覺手腳冷的有些木了,太子的披風帶着熱切的溫度裹在他身上。
“怎麼回來的這樣晚?”蕭夕朝問。
景诏把他凍僵了的手拉過來暖着,說:“内閣突然有事,耽擱了許久。”
說到内閣,就是政事,蕭夕朝便不再問下去。
景诏撫摸過他冰冷瘦削的指節,輕聲說:“陪本宮走幾步吧,就在徽玉園。”
蕭夕朝點點頭,兩人牽着手,慢悠悠的在水榭池邊踱步。
冬夜沒有蟬鳴聒噪,下人侍衛也被支開了,徽玉園裡一片靜谧。
“你的兄長,是個什麼樣的人?”景诏忽然問他。
“兄長?”蕭夕朝沒想到他會問到蕭雲籌,想了想後如實回答。
“世子平日裡為人謙和,對王宮中的庶出子女十分照顧,當初若是沒有世子,或許我早就死在廢殿了。”
景诏聽過關于西陵王室的消息,可從他嘴裡風輕雲淡的說出來,還是讓景诏心下一顫,攥着他的手緩緩收緊。
蕭夕朝繼續說:“但世子也因情義過重,所以在西陵一直受大臣和王上牽制,于國事而言,可以說毫無建樹。”
這一點跟太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太子在大周的威望絕不隻是攝政多年可以達到的,他遇見過的除了蠢蠢欲動的各位皇子,還有皇帝留下的不安分的各大親王。
中間有太子的叔伯,堂表兄弟,不是沒有人觊觎過皇位,先帝再看中他也隻是替他掃清了一時的障礙。
這中間,但凡太子有一點心慈手軟,今天的皇位就得換個人坐。
景诏身居高位太久了,禦史進谏的忤逆之言聽了不知凡幾,今日懷王說的幾句話實在難以入他眼中。
懷王說的很對,景诏眼裡從沒有過兄弟。
坐擁天下之人,怎可為情義所困。
他轉頭盯着蕭夕朝的側臉,突然問:“你知道兩江大運河嗎?”
蕭夕朝擡起眸子:“自京畿抵達瓊林江洲的運河嗎?”
“嗯”景诏笑笑應道:“想起來我上一次南巡,也有十年了。”
蕭夕朝心意一動:“殿下要南巡?”
“還沒定下,往年習慣北上春獵,不過你應該見多了草場,沒什麼新意,前幾日戶部才翻新了龍舟,正好去一趟兩江,趕在今年春闱前。”
蕭夕朝知道太子肯定不是一時起意,必定有正事在身,不過能借此機會出去,他也求之不得。
所以他未曾反駁,隻說有幸得見水岸兩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