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的運河口,百姓熙熙攘攘聚在岸邊,大周上下文武官員列擺當前。
百姓們好奇的目光來回移動,平日裡從沒見過那麼多的官員士兵。
大周的太子殿下,在人群還沒有那麼密集的時候就登船了,餘下還有随行官員,侍女,龍舟後面還跟了幾艘大船,有禁軍和皇旗營的人負責護衛。
距離上一次皇家下兩江已經十來個年頭,那時是先帝與太孫巡遊,太子監國。龍舟一路開下運河,大周天威赫赫,瓊林及江洲世家無不臣服。
而今太子手握天下兵馬,如先帝一般又再次選擇去往兩江,不知道經曆過一次世家中人作何感想。
船上角聲次第響起,龍舟起錨。
百官拂袖行禮,與岸邊禁軍護衛高呼“恭送太子殿下!”。岸邊看熱鬧的百姓跟着一塊兒跪下恭送太子
龍舟漸行漸遠,駛離岸邊。
太子沒事兒的時候不喜歡那些個官員在眼前晃,所以把一大堆人發配去了後面的大船上。
龍舟裡也就沈凜,夏稚幾個相熟的人,實在有事禀報的話,直接靠船上來就行。
說到還有蕭夕朝,堅決不跟太子一個房間住,要吉公公搬了自己的東西去了另一個偏房。
山不來就我,我還不能去就山嗎?所以景诏十分大氣的答應了他。
大半天忙忙碌碌安頓好船上的一切後,沒等到晚上他去找蕭夕朝,夏稚的仆人就急匆匆地來了。
說夏稚是個旱鴨子果然沒錯,别說凫水了,現在上船幾個時辰的功夫,整個人已經吐的天昏地暗。
随行太醫屁股還沒坐穩就被拉了出去,一路小跑着給人看病,還好選太醫的時候挑了個年輕力壯的,經得起折騰。
他一把脈,妥妥的暈船症,太子還不信,問他暈船症哪有那麼嚴重?
太醫恭恭敬敬的回答說,暈船症也是因人而異的,夏小公子平日裡應該甚少坐船出行,頭一回坐那麼久,肯定需要适應的。
太子又問:“适應多久?”
太醫:“……”
本來他構想的運河之行,大家兩岸春風得意,再能親手釣上來幾味河鮮品嘗,那才是不負此間山水。
現在别說的釣河鮮了,有幾個人站到船甲闆上,沒得一柱香就堅持不住。
剩下行船得幾天,夏稚倒下了,蕭夕朝沒人陪着玩,大多窩在床上淺眠,而景诏被沈凜他們一堆人圍着商讨關于瓊林的事兒,好幾日不得空。
一算起來,快兩天沒見面了。
他天天議事到深夜,蕭夕朝睡得早,覺又淺,景诏隻能在自己房裡歇了。晔京到瓊林,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晚上懷裡沒人抱着睡,真是怪不習慣的。
中途龍舟停過幾次,需要靠岸補充一些物資,船上隻有夏稚一個人對此感興趣,這下也沒力氣爬起來。
令景诏意外的是,沈凜對蕭夕朝的事兒,睜隻眼閉隻眼不再提了,倒不是景诏閑的,實在是放在沈凜這塊木頭身上,這事兒太不可思議。
沈凜是個不折不扣的谏臣,他若能輕易屈服,景诏也不必煩惱他那麼多年了。
說不得是想開了,知道太子身邊多個人,不會有什麼壞處。
上次瓊林世家齊聚渡口為的是觐見先帝,來一場大談判,摒棄前朝舊怨,以世家之底蘊為大周輸送源源不斷的人才。
先帝攜皇太孫駕臨澧泉行宮,一一接見了各大世家族長,定下當時威望最盛的郁氏暫為世家之首。
此後的十幾年裡郁氏廣收門客,有先帝做後盾,又漸漸收攏瓊林各地散學,以至如今朝野不知多少郁家門生。
而懷王的母族便出身于郁氏旁支,但不算郁家族長嫡系。
文人自有文人的氣節,一但跟皇室扯上關系,注定陷入皇家内鬥,無法獨善其身。
賢妃是在皇帝尚處于微末時,納進了王府,誰成想先帝老謀深算,讓自己最沒用的兒子當了太子,直接把世家綁上了皇族的賊船,再封一個皇太孫,讓世家上了船又拿不到船槳,眼前一塊肉吊了幾年也吃不着。
景诏在船上把先帝做的事兒一段段捋過去,感覺自己跟瓊林之間的事兒,很難善了。
賢妃和懷王無異于是郁家棄子,不然也不會在晔京幹出那種事兒來,圈地的消息,估計郁家比他還早知道。
隻是那些世家族長個個老成了精,不為懷王做事,也不肯歸順于太子,八成是想擺脫皇家桎梏,繼續做兩江的土皇帝。
先帝對景诏多年的言傳身教,讓他得以在重重迷障之下找到别人隐藏的目标,隻要找到目标,便能對症下藥。太子遲早有一天要做皇帝,但他不願做天高皇帝遠的皇帝,任由南方世家割據開南北勢力。
先帝鐵馬之上建立大周,所以崇尚以武治國;現在江山傳到太子手裡,自然要文武兼并,方能發揚國本,景诏來到兩江為的就是拿住大周文脈。
三月下旬,春意初長,龍舟劃過兩岸春光,行至瓊林。
清理過的渡口隻剩世家人,龍舟停穩在岸邊,景诏穿戴好衣冠出來,随行官員已經門外等候。
夏稚旁邊是蕭夕朝,他二人和沈凜站在一處,東宮的人方便照應。
他說:“走吧。”
守在一旁的内侍,聲音尖細的高喊道:“太子殿下駕到!”
景诏一行人等浩浩蕩蕩的下了船走來。
岸邊的人紛紛拂袖跪地,領頭的一位老者挺直了脊背,朗聲道:“瓊林郁氏攜各大世家恭迎太子殿下!”言罷疊手在地,磕了一個長頭。
放眼望去,匍匐行禮的皆是瓊林世家子弟,景诏擡眼細看,兩江水土确實養人,那地上跪着的人個個木秀于林。
“郁族長何必行此大禮!”景诏幾步上前,扶起帶頭的老者。
那老者名叫郁潭,他面相儒雅,身穿青布素袍,是郁氏當任族長,多年前與先帝交涉的人也是他。
郁潭自是不敢真讓太子來扶,就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殿下折煞草民了。”
“郁族長桃李滿天下,為我大周立下汗馬功勞,怎能自稱草民?”景诏客氣道。
“殿下謬贊了,郁某區區一介讀書人,能為大周盡力,死而後已。”
景诏又繼續場面話,說什麼族長過于自謙了,這些年多虧的郁氏,兩江文學才能如此繁盛。
郁潭面含笑意,連稱不敢,又說:“殿下行船勞頓,草民已備下酒菜,請殿下駕臨寒舍。”
景诏沒說話,身後吉公公及時上前:“殿下在船上許久沒睡個好覺,不如先往醴泉行宮休息一日,養養精神。”
誰不知道他是東宮大總管,他的意思就代表着太子的意思,其餘官員适時的附和了幾句,景诏無奈的一笑,看來要辜負郁族長好意了。
郁潭趕忙擺手,“是草民失察了,還請殿下移步澧泉行宮,行宮中一切早已打點妥當。”
太子體恤世家子弟,不必大家跟着一塊多跑一趟,隻剩了幾個郁家人陪同太子前往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