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稚跟着隊伍後頭,悠哉悠哉的問沈凜,郁族長身邊扶着的年輕人是誰?
那年輕人身姿修長,骨相眉眼極其清隽,微微壓下頭顱站在郁族長左側,想來應該身份不低。
沈凜瞧了一眼說:“是郁家的嫡長孫,郁林翡,前些年來過晔京。”
夏稚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他想起來了,這個人就是當年在晔京名噪一時的神童。
等所有人登上馬車後,郁潭才帶着郁家人上車。
扶着他手的人,路過後面幾輛車時,腳步幾乎不可察的一頓,郁潭奇怪的瞥他一眼 沒有多問。
車輪子不疾不徐的滾動起來,去往行宮,郁潭這才問道:“方才看見什麼了?”
郁林翡一拱手回答道:“瞧見一個長相很是出衆的人,不知道是哪一位?”
郁潭說:“晔京遞來的名單上統共也就那幾個人,太子伴讀沈凜,鈞國公世子夏稚,還有西陵的四公子。”
“想必是那位西陵來的質子了,前些日子晔京傳的他貌若天人,隻是真正得見的人甚少。”郁林翡想起剛剛車簾子裡的臉,怪不得太子要時時帶在身邊。
郁家接到消息可比懷王知道的早多了,太子把西陵的質子安置在東宮那麼久,除了裝聾作啞的人,也沒有誰不知道的。
郁潭說:“太子此次來瓊林,肯定與懷王一事有關,你須得約束族人,不可與懷王一脈私交過密。”
“是”
“還有西陵的質子的事情,多看顧些,太子行事張揚慣了,在瓊林不可輕意叫人窺探了去。”
這話出口,是要幫太子遮掩了。
郁林翡問:“那祖父為什麼還要将這個消息告訴懷王?”
“懷王對太子之位心存幻想,拿到太子一點把柄就想做文章,也不睜眼看看如今的天下誰做主。”郁潭閉目養神,繼續說:“太子在晔京如日中天,懷王現在不吃點苦頭,改日要我郁家替他亡羊補牢是萬萬不能的。”
懷王的母族算是郁家的二房,血緣關系說近也近,一旦有任何差錯,當年清剿的江洲就是前車之鑒。
郁林翡恭敬的點頭應下。
澧泉行宮是當年前朝所留,因先帝看中兩江,遂未曾推翻這座行宮,而是交由郁家重新打理過,郁氏書香世家的底蘊在此刻顯露無遺。
行宮雖小,卻處處移步換景,兼有亭台樓閣,曲水流觞,比之晔京宮殿的恢宏大氣截然不同。
景诏是來過一次的人沒什麼太大興趣,他回頭看見蕭夕朝跟夏稚兩個人左顧右盼的,想想便讓郁潭作陪,多走了幾處。
等大家都有些乏了,便各自安排住處,夏稚興沖沖的要了剛看過的水上庭院,景诏則是當年跟先帝一塊兒住的萍山閣。
蕭夕朝一路走過來最喜歡種滿奇珍花木的芷園,他悄悄在袖子底下給太子比了個三,意思是遊覽的第三個地方。
景诏立馬心領神會,開口截下了吉公公安排人的話頭,讓蕭夕朝住芷園。
吉公公面上毫無破綻,誇了句芷園風雅靜谧,正适合四公子,主仆兩人一唱一和,倒也是默契。
站在不起眼處的郁林翡卻眉梢一動,太子身邊的總管對西陵質子的稱呼似乎十分熱切,他瞥一眼隐在人後的蕭夕朝,想仔細看看他容貌,冷不丁正對上蕭夕朝轉過來的目光。
令他意外的是,被察覺到與太子有小動作的人正一臉淡然,絲毫沒有避開郁林翡審視的目光。
隻是他唇角的輕輕笑意很快隐去,轉而目光沉寂,仿佛遠離周圍的人群,他坦然面對郁林翡的打量,對視片刻後,别開了頭跟夏世子交談。
郁林翡不知為何,心下隻覺惋惜,世上有人建功立業,也有人飽讀詩書,但更多人是庸庸碌碌的活着,不知西陵的質子算是哪一種呢?
到午後所有人安頓好了,景诏才有時間見蕭夕朝。
夏稚被吉公公幾句話一勾,按耐不住的往外頭跑,要去行宮外看看,沈凜也是識趣,自己就告退了 。
景诏摟着蕭夕朝,腦袋靠在他肩膀上,狀似無意的問:“郁家那個人看你幹什麼?”
“哪個?”
“站在族長身邊的。”景诏懶得知道那人姓名,随意稱呼。
蕭夕朝一字一句說:“他是郁家的嫡孫,叫郁林翡。”
景诏滿不在乎,“管他叫什麼,沒事幹嘛盯着你看。”
“沒有看我。”蕭夕朝否認道,“是沈大人跟夏世子說起他,或許是被聽到了。”
景诏不置可否。
用過午膳後,他拉着蕭夕朝去歇息,這幾天坐船可把他累瘦了一大圈,吃什麼都要吐一回,也就堪堪登岸的前兩天好一點了。
他計劃裡要在瓊林逗留一個月左右,遊玩也不急于一時。
接下來幾天,估計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到行宮做客,得趁着時候養精蓄銳。
蕭夕朝隻穿了中衣,被景诏攬住,暖暖的體溫一蒸,連日的疲憊湧了上來,沒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許是來到瓊林的緣故,他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年幼時,母親會抱着她去屋檐下曬曬太陽,或者拿了一把舊琴,挽起他的手輕輕撥弄。
琴音裡聽得到兩江明月松聲,母親唱起的小調子像細雨一般綿密又柔和,可惜他想不起那段詞裡唱的是什麼。
留在他記憶裡的也隻剩母親一遍遍重複的山水清朗之地。
夢裡的母親依然坐在屋檐下,擡眼看見了蕭夕朝便問他,兩江的風景如何?
蕭夕朝說很好,不愧是你記挂的地方。
母親笑笑說,“瓊林多水道,遠不及我江洲山川之秀美。”
蕭夕朝點點頭,我會去看看江洲的。
母親的神色了無遺憾一般,眼神釋懷而又歎惋的看着他,似乎隔着漫漫時空,知道他過的不開心。
“江洲有一園叫芙蓉浦,是我少時故居,你去看看,舊宅若還在的話,燒些東西予我做做念想。”
母親把舊琴遞給他,說:“我乃江洲白氏門第。”
蕭夕朝低頭接過琴,琴案一邊正刻幾行字。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