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無數時光中,景诏追憶今夕有沒有後悔過殺了蕭雲籌,他反複思考多次,答案始終是沒有,重來一百次他還是會殺蕭雲籌。
但若說後悔的,就隻有一件事,他不該因為一時心軟,赦免了西陵其他人。
“為君者,無情和仁慈都需做到最極緻。”
因為無情不足仁慈有餘的人,做什麼都會功虧一篑,景诏為蕭夕朝而産生的一點仁慈,是他們之間慘淡收場的起點。
蕭夕朝留在了行宮,閉門不出,他無法冷靜地面對太子,以前蕭夕朝為人清冷不好接近,現在直接無視景诏的存在,氣的景诏七竅生煙。
一夕之間,皇城最濃情蜜意的戀人變作陌路。
待一月後西陵之事塵埃落定,太子來了口谕要接蕭夕朝回東宮,結果回程當日蕭夕朝不慎跌落馬車,傷了踝骨暫時不宜挪動。
暗衛向他禀報,蕭夕朝在馬車疾行的時候,自己跳出了車外。
驚的景诏捏斷了手裡的筆杆子,火速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快馬趕到了行宮。
蕭夕朝看到他也不意外,隻當沒有這個人似的轉過頭去,景诏走上前一把将他攔腰抱起,大步往外走。
“放開!”蕭夕朝推拒着他的胸口。
見景诏紋絲不動,他開始掙紮,慌亂間一個耳光打在了景诏臉上!
清脆的一聲,四下寂靜。
兩人皆是愣住,景诏舌尖頂了頂面頰,有絲絲痛感,這是他生平挨得第一個耳光。
蕭夕朝沒那個膽子給景诏難堪,他難以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心,低下頭不說話。
“故不故意的你都打了,本宮也挨了,安安分分的跟本宮回去,不然有你好果子吃。”景诏聲音低沉道。
蕭夕朝默不作聲,随他回了東宮,但也不再跟景诏做任何交流,景诏養在籠子裡的鳥發了脾氣,不理會人了。
不知懷着怎樣的心情,蕭夕朝去問來了蕭雲籌的祭日,既然蕭雲籌的遺體草草掩埋在王陵,總不能讓他黃泉下無人相送。
在景诏的默許下,吉公公給蕭夕朝備了祭品,準許他在皇宮祭祀。
就算如此,後面接連幾天看到蕭夕朝身穿素白常服還是讓景诏怄心的難受。
有時景诏也會自問,還愛不愛蕭夕朝?從認識蕭夕朝到現在,景诏已經徹底改變對他的印象,蕭夕朝性情中有幾分乖戾,寡言,以及倔強。
他不是聽勸的人,自己說對的就一定對,錯的就一定錯,他在潛移默化中改變着景诏,景诏退的越來越多,還樂在其中。
盲目的喜歡給了景诏自信,他眼中看不起蕭雲籌,蕭雲籌算什麼,日久天長下來,蕭夕朝眼裡哪裡還有一個死人的位置。
蕭夕朝快要走到新梨園門口,又轉身折了回來,斯人已逝,剩下的人相見兩悲,不如不見。
印信已失,蕭夕朝不願再與太子和好,餘下的日子不過一天磨過一天,等到太子興趣耗盡。
後聽說西陵一幹人等是由沈凜押送回京。
時隔一年多,昔日太子伴讀身負戰功,風風光光的回到了晔京。
太子朱筆禦批,西陵罪魁禍首已經伏誅,其餘罪臣暫且押入天牢待審,由沈凜聯合刑部定罪。
這其中有人暗中支持西陵王,或者跟晔京官員往來,太子放過西陵一次,不可能再放過第二次,他這回要西陵永遠成為大周國土,不再有第二個西陵王出現。
沈凜前來東宮述職時,聽見了新梨園的哭聲,也望見了銀衣素服的蕭夕朝。
瓊林一别仿若昨日,沈凜指揮攻陷西陵,又眼睜睜看蕭雲籌自盡,其中多少愧疚無奈隻有他自己明白。他知道太子有錯,但還是遵從了太子的意思。
所以蕭夕朝看見他時,沈凜無聲地躬身行了一禮。
蕭夕朝多日不曾開口說話,他如同按部就班的木偶,直到看見沈凜的一刻,他對吉公公說:“告訴太子,我要見西陵的人。”
吉公公應下,轉身去傳話。
景诏點頭應允,隻要吉公公把天牢清理的幹淨點,随蕭夕朝走一趟。
天牢這地兒,想要幹淨除非掀了地皮重新蓋一回,底下人忙活了整日,才讓西陵的囚牢看起來不那麼髒污。
夜晚人少走動,蕭夕朝來天牢時披着大氅,兜帽擋住了整個腦袋。
獄卒手裡提了燈籠,畢恭畢敬地在前面引路。
穿過前面一排普通牢房,最後面才是西陵人呆的,他們怎麼說也算半個“皇親國戚”,倒也擔待得起最裡頭的牢房。
蕭夕朝雪色的衣擺劃過地面,叫獄卒看了不住的心疼衣裳,他一個小小官差,從沒見過如此谪仙般的貴人。
也不知是誰的親眷,能為人屈尊降貴的來到牢房,說給天牢鑲了層金邊也不為過。
天牢裡的犯人可不管你是什麼大人物,他們隻知來人非富即貴,所以拼盡全力的拍打鐐铐,或者伸出手企圖抓住蕭夕朝的衣裳。
獄卒狠狠甩下鞭子,抽得幾人臂上血肉翻卷,牢裡才消停了一會兒。
吉公公也沒來過天牢,他面如土色的護在蕭夕朝身側,心想,都是什麼牛馬蛇神!也配碰夕朝公子?!
他全程緊挨在蕭夕朝旁邊,生怕蕭夕朝讓人沾了丁點。
片刻後到了一塊稍顯安靜的地方。
和外面苦苦哀求的犯人不一樣,西陵的那群王公貴族早在跋涉時耗幹了力氣,天牢再髒也是能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們橫七豎八的躺在稻草堆裡,身上蓋着破舊的被絮。
蕭夕朝解下大氅給吉公公,他靠近牢房一個個的看清牢裡的人。
裡面有曾經欺辱過他的人,有對他心懷不軌的人,唯獨對他施恩的人連走進牢房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動靜還是驚醒了個别人,很快引起了連串的騷動,不少人認出了牢外的蕭夕朝。
“你為什麼在這兒!還不去找胡齡來救我們?!”
“是不是你!蕭夕朝,你故意報複西陵,報複我們!”
“蕭夕朝你個野種憑什麼站在這兒耀武揚威,去叫胡齡來!去叫龐隽來!”
吉公公勃然大怒,反了天了一群叛臣!
他臉色通紅想要上前喝止,蕭夕朝攔住他,任由西陵人叫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