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裡好像一切都變了,又好像沒有變。
胡齡是真的病重了,短短幾日瘦的不成樣子,龐隽多次求見通通被拒,西陵一事塵埃落定,成了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
徽玉園中,蕭夕朝刻意疏遠了太子安排在身邊的相栀和吉公公,兩人本是貼身侍奉的人,被調到了殿外,蕭夕朝隻信任翠濛一人,令其随侍在身側。
翠濛偶爾新梨園和徽玉園兩頭跑,蕭夕朝不但不介意,反而對她格外優待。
弄得吉公公毫無用武之地,心裡頭好生郁悶無處訴說。
蕭雲籌的死給蕭夕朝帶來的打擊終究是太大了,或許還有太子的欺騙在裡面。
總之蕭夕朝和胡齡病的前後腳。
他夜裡被夢魇住,怎麼也醒不來,第二天遲遲未曾起身,翠濛一探額頭,才發現蕭夕朝燒的不省人事。
徽玉園裡人仰馬翻,太子發一頓火,發落了好幾個人,唯獨落了貼身伺候的翠濛。
前兩天蕭夕朝幾乎水米未進,全靠幾口湯藥吊着,景诏一下朝就匆匆趕回來,親手給蕭夕朝喂藥。
翠濛就默默地站在一邊。
屋子裡濃重的藥味散不開,景诏小心擦去蕭夕朝嘴角的藥汁。
他問道:“你和他是什麼交情?”
房間裡就翠濛一個,她惶恐的跪下答道:“奴婢自幼學醫,夕朝公子一出廢殿,許多病症是由奴婢一手照料。”
景诏:“他在西陵也時常生病嗎?”
“倒也說不上時常,隻是廢殿濕冷又無藥石,小病也要拖成疑難雜症。夕朝公子當時是因為白夫人的離世憂傷過度,因此纏綿病榻許久。”
白夫人便是蕭夕朝的母親。
景诏很少聽蕭夕朝提過他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自嘲的想果真如胡齡所說,自己從未得蕭夕朝真心相待。
“後來呢,為什麼我聽說是因為他病的不輕,西陵王才送了他來晔京。”
翠濛不吱聲了,這話她不好說。
“從實說來。”景诏隻想聽真正和蕭夕朝有關的事。
“是,奴婢冒犯之處還請殿下恕罪。”翠濛十分謹慎,得了太子允準,才說起了那段往事。
原來蕭夕朝不受寵的原因還有很多,不僅僅因為白夫人涉嫌私通外男。
西陵見過白夫人的人都知道,那是何等絕色的女子,西陵王亦為其傾倒,可惜她出身于風塵,難以被整個西陵王室所接納。
後來西陵王好不容易把她納入宮中,白夫人終日郁郁寡歡,有人拿着白夫人貼身的信物來向西陵王告發,白夫人和宮中的樂師牽扯不清。
西陵王勃然大怒,直接把人打入西陵廢殿,不過當時白夫人身懷有孕,西陵王顧忌着肚子裡的骨肉,也不好大肆發作。
就這樣蕭夕朝出生在了廢殿,一呆就是九年,那時他還以為圍牆裡的就是全世界。
等他走出圍牆沒多久,白夫人便死于自盡,一個深陷泥沼的母親能留給孩子最好的,隻能是清白幹淨的身世。
後來蕭雲籌接了蕭夕朝入府宅。
“可以了。”
景诏及時打斷了翠濛,後面的事不想再聽。
“他既然信得過你,日後的飲食起居就由你來負責,仔細侍奉,不得怠慢。”
言語中暗含警告,翠濛心想這些日子在來往新梨園,引起了太子的不滿。
翠濛恭謹道:“奴婢一定照顧好夕朝公子,不負殿下所托。”
“下去吧。”
景诏多留了一會兒,人還是沒醒,隻能先行離去,内閣有一堆事情等着他。
有了太子的吩咐,翠濛不敢再四處亂走動,專心的留在徽玉園照顧蕭夕朝。
好在蕭夕朝昏沉了兩天醒過來,隻是人憔悴了些。
屋子裡的人因為蕭夕朝不喜,撤去了大半,靜悄悄的隻有翠濛端了熬好的湯藥進來。
蕭夕朝已經能自己起身,而且藥喝多了也不似從前嬌慣需要佐食。
翠濛放好托盤,立在一邊,她聲音微顫的問蕭夕朝:“是不是他們冤枉了世子?是不是太子他故意要殺世子的?”
勺子落進瓷碗中,“叮咚”一聲響。
蕭夕朝沉默着。
他在想要不要告訴翠濛事實的真相。
猶豫的瞬間,蕭夕朝害怕翠濛起疑,在翠濛催促之前開口道:“不是太子。”
翠濛不信:“你在為太子開脫嗎!不是他還有誰,他對西陵積怨已久,巴不得對西陵王室的人趕盡殺絕!”
“太子也放過了王室所有人,謀逆之罪也不過是貶為庶民。”
“因為他心虛!”翠濛認定蕭夕朝為太子辯護,“他濫殺無辜在先,沒了世子,西陵還不是他大周的掌中之物!”
“西陵本就是大周的一部分,王上多次圖謀不軌,太子忍讓已久,此次與關外草原部落來往,被太子抓住了由頭,自然要大殺四方,西陵其他人為了保命,推了蕭雲籌出來頂罪!”
在最短的時間内,蕭夕朝找好了可以令人信服的說辭。
他逼自己說出蕭雲籌非死不可的緣由,心下一時疲倦到麻木。
一碗藥喝盡遞到翠濛手裡,蕭夕朝說:“逝者已矣,你我都該放下。太子不會再為難無辜之人,你和胡齡都可以安然無恙。”
“太子行事麻木不仁,你和他這般關系,日後又能有什麼好下場!”翠濛不信他的說辭。
“那是我的事,我會盡全力保你和胡齡。”
“你呢?就這樣一生困在東宮,等到太子厭倦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殺了你?”
蕭夕朝靠着後面床帳才有了些支撐,“我和太子早有約定,時間一到我也會離開的。”
“你竟信他的承諾。”
翠濛說完扭身離開,蕭夕朝聽見關門的聲音才卸下一口氣。
就像他勸翠濛的,逝者已矣,蕭雲籌的死了結了過往愛恨情仇,剩下的人再執念于往事,傷的隻能是自己。
這一段仇若真想報——
找他?
找胡齡?
還是找太子?
恩仇無始末,最終都要随風而去,困在東宮的人,有他就夠了。
不過世事難有定數,翠濛對蕭雲籌的執念和蕭夕朝對自由的執念一樣,堅定且無解。
蕭夕朝若能多關心幾分翠濛,知道她對蕭雲籌的心思,或許不必一場歡喜忽悲辛。
吉公公來禀報了蕭夕朝蘇醒的消息,景诏恨不得立馬趕回徽玉園。
可他也明白,蕭夕朝在恨他。
景诏等了好多天,一直等到蕭夕朝身體大好,能給碧蕭雪蕭喂食時才去見他一面。
屋子裡燒着熱哄哄的地籠,有利于蕭夕朝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