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敲着桌面示意他回神“銀錢算好了,你跟我對賬就可以了。你這娃子,跟你說了不要去看不懂的戲,你怎麼還是個死腦筋,專挑一些厲害角色。”
阿鬥來了興趣,給完銀錢也不着急離開,順勢坐在離櫃台最近的位置上“這是……雲良閣的?”黑子跟着趴在椅子邊小憩。
“你認識?”老伯讓小二先下去幫忙,從櫃台上抓了一把花生米塞進口袋,還貼心遞給阿鬥一些。
“不認識。”
“那你可曾聽說過東口李家嫁女?”東口李家?就是那個在中元節前一天着急送女出家,讓整個白榆鎮的鄉親看了熱鬧。
阿鬥也在場,還摔碎了他最喜歡的物件。
“有耳聞。”接着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莫非她就是。”
白衣新娘,這麼多年過去了,阿鬥還是不知道那花轎被擡去了何方……會是見魂,還是赴泉。
當年坐在花轎裡面的新娘現在也是混迹閣中戲子樓的常客,甚至說是來往次數最多的熟客。下到最後兩層台階,李家女的步子晃了一下,旁邊的美男踩住了外衣後擺,順着力向下脫落。額骨處的裡衣也被亂了,身上的刺青花紋露了出來。
黃色沾染了一整片,阿鬥看了去。而後跟二品良對視了一眼,相□□頭。
“掌櫃的,結賬。”老伯慌忙起身,花生碎屑他讓阿鬥幫忙打理。
整個街道中間一段有一個計時工具,名為漏壺。每到一刻,一戶布衣敲鼓走街串巷,正所謂,民間鑼鼓巷,又到新生日。
咚,鼓響了,到酉時了。
一位民夫敲着鑼鼓,重複着一句“酉時已到。”
酉時了,該入洞房了。
——
端木府内,紅光鋪面。吉時紅燈籠和挂彩,連着端木府的整條街道全部被喜慶氣氛包裹住,若錦小院的門口也挂上了紅帳,各位“公子哥”連唱曲的都沒有,相互碰面也不語,對這場新婚本就厭棄,又不能将自己的不滿寫在臉上。
二小姐本就想讓這些“男寵”作為樂師,免去了外面的戲班子進府的機會,若錦小院的每位都有理由婉拒了二小姐的請辭。最後,隻能讓雲良閣的幾位三品良前來演奏。
楚澤也在。
阿鬥在茶坊裡面聽見敲鑼聲,就把花生碎屑裝進了口袋,拽着黑子跑了出去,直奔端木府。錯過良機,又免不了二小姐的數落,他可不想活受罪。
黑子明顯受到旁邊人的熏染,脈動它的步子往前跑,阿鬥完全是被拉着的那個。煙花爆竹的爆破聲讓黑子奔跑步子更快。
“黑大爺,餓不死你,慢些。”
拐角太多,阿鬥的臉好幾次都貼在牆面上,擦出了傷痕。這狗不聽人話,阿鬥的勁又不能絕對掌握,自己遭罪。拐了好幾次終于到了端木府所在的那條街道。
“黑子,一會給你吃個雞腿,這麼賣力,狗大爺。”呼吸提不上來,說話斷續。他彎腰半蹲在大門口喘氣。剛調整好氣息,還沒跨進端木府的大門,内院傳出來一聲嘶吼。
甯靜的夜劃開白布。
——内宅
端老爺換了一身亮色衣服,理了衣擺。雖說之前和女兒鬧得不愉快,可這重大場合他作為家中長輩理當出面,堵住四方之口。
他看不上那個雲良閣出來的“戲子”。
端木梓在家中養“男寵”,他是知道的,他沒有幹預這件事情,就當是多養了些隻會吃飯的家仆罷了。可這楚洋不一樣,囡囡竟要迎他進門,這對整個端木家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
房門被打開的那刻,他已經面改,他是一家之主。
“囡囡。”
剛喊出第一口,門外的人用一根麻繩向相反方向相互拉扯,新衣當了舊衣穿在身上。
第一個發現不對勁的人是二小姐的貼身丫鬟猶雪。前廳正值熱鬧當頭,眼看就要到了拜堂的吉時,可端木老爺卻沒出現。端木梓理好賓客,讓猶雪去内宅查看。這次來的賓客比當年李家的多了足足幾倍,又劃了小院作為宴席廳。若錦小院早已沒有煙花,點燃的煤油燈也不知讓哪個“寵兒”吹滅了去。
猶雪帶了兩名丫鬟前去呼喚端老爺,端木泠也跟了上去。兩個丫鬟裡面就有那個面部被劃傷的,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用手帕遮住臉部,以免招來晦氣和不詳。
幾人越了半個宅院,敲響了内宅的院門。
“老爺。”
“父親,妹妹的吉時就快要到了。”端木泠敲着門。
連續了三次,沒人回應。猶雪是個急性子,揣開了院門,丫鬟點燃了屋内的蠟燭。靠門一側的蠟燭燃起,一張面孔映在牆上。丫鬟擡頭,就和端老爺對眼。
這人,是被裸身挂在牆上的。
“他死了。”端木泠抓住猶雪,慌亂間開了口。屋内全部是女眷,瞬間亂了陣腳。整個呼喊聲招來了内院的看護。
端老爺的新衣被放在床上,身上沒有任何遮擋衣物。甚至……被閹割了,鮮血還流在地上。燃蠟燭的丫鬟昏暈過去,猶雪遮擋住大小姐的眼睛“來人啊……”
在場的人隻看到了首面,卻沒注意到端老爺腳上穿的鞋子根本不是男人的鞋襪,而是一雙婚嫁新娘所穿的嫁衣花鞋。
它應該在百家墳。
消息傳到前廳,賓客全部湧向正門,阿鬥順着逆流而上,黑子着急直叫喊。嘈雜聲讓若錦小院的人起來查看,這才知道端木府的老爺被殺了。
“不是……讓我進去。”
人流相擁,阿鬥最終翻牆進去。跑到正廳一個人都沒見,若錦小院的“公子們”也趕來。高堂上懸挂着的“喜”字掉落在地上,正廳内沒有一人撿起。
月亮升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