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她眉目的不屑,是對蘭心,或是對自己,還是二者皆有,胡立笑盈盈退出,不敢同對方起争執。
竹音脾氣極差,不通文墨,但容貌姣好,有些客人就好她這一口,頗有情趣,是樓裡得臉的娘子,連花媽媽也要捧着,更何況他一個龜奴,自然得讨好着。
胡立低頭撿拾起茶盞碎片,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碎片,眼角掃見迎面走來的人,那雙漂亮的狐狸眼眸彎了彎:“宋荔。”
宋荔手托托盤,低頭看他,見他臉上的青痕交錯,正彎腰拾起腳邊的碎茶杯片。
鋒利的瓷白片,襯得他的手指瑩白如玉,根根分明,漂亮極了。
宋荔眼裡閃過驚豔,少年十五六歲,一雙纖細修長的手,皮囊也生得極好,長相偏陰柔,如果放過她所在的現代,肯定有經紀公司願意發掘,定不會埋沒他。
可惜他生在封建朝代,又落在春風樓裡,平日裡來往的客人,有不少眼睛落到他的身上。
随着他一天天長開,有些人便迫不及待了起來。
前些日子,有客人故意誘騙他,關起房門要欺負人,幸好被他逃過一劫,自那以後,胡立總是把自己弄破相,臉上傷痕累累,讓人看得倒胃口。
見他伸手又要拾起一塊碎片,宋荔制止:“小心把手割破了,去拿掃帚掃。”
她說完,敲了敲門,聽到裡面應聲,推門而入,端來飯食。
等她退出竹音的香閨,門口的碎瓷片不見了,胡立的人也不在了。
走廊上,幾個龜奴擡着幾桶熱水,送去花娘子們的房裡,供她們沐浴。
如果把春風樓比作現代一家經紀公司,那麼花媽媽就是公司老總,花魁娘子柳如夢可謂是撐起整個公司的頂流,中層是梅、蘭、竹、菊四小花,下層還有七八位花娘子,有伺候花娘子們的丫鬟,這些丫鬟們幾歲就被家人賣給花媽媽,尚還未長開,都是春風樓未來的支柱産業。
再往下面的,就是後院廚房,廚房聘請的廚子趙婆子,平日裡不苟言笑,架子大,全仗着一手好廚藝,連花媽媽也奈何不得她。
趙婆子每日按時上班,按時下班,是後院廚房說一不二的人,除了花媽媽、花魁娘子和四小花,趙婆子是樓裡最有話語權的人,也是後院的管事。
幫廚的苗婆子跟着趙婆子學了幾年廚藝,也說得上話。繼而是廚房裡輔佐切菜備菜的小工,下面還有跑腿打雜的龜奴,像宋荔這樣的燒火丫鬟、粗使丫鬟和仆婦婆子等,負責劈柴,打掃衛生,漿洗衣物被褥等等粗活。
回到廚房,宋荔怕火燎了衣服,撸起袖子到竈台前添根柴火。
這時,廚房外傳來花媽媽風風火火的聲音:“宋荔在哪兒,宋荔呢?”
宋荔從竈台伸出個毛絨絨的腦袋:“花媽媽。”
花媽媽一甩帕子:“福爺差小厮來了,專門讓你炒幾個下酒菜,還要煨個雞絲粥。”
趙婆子投來探究的目光,剛踩點來上工,對于上午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似乎怕宋荔不肯,花媽媽一擡手,讓身邊丫鬟遞來半吊錢:“拿着,上午差事辦得好,正好咱們廚房還差個頂班的幫廚,從今天起,以後你就跟着趙婆婆和苗婆婆多學學。”
驚喜來得又快又猛烈,宋荔捧着半吊子銅闆,沉甸甸的,三斤來重呢。
銅闆叮當作響,是屬于金屬碰撞的清亮聲,悅耳動聽極了。
半吊銅錢,足有五百個,一枚銅闆能買個白面饅頭,兩個銅闆能買一個肉包子,春風樓裡粗使丫鬟的一個月錢,也才200個銅闆。
五百個銅闆,趕上兩個月半的月錢!
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從粗使丫鬟升了幫廚,以後每個月能得400個銅闆。
不吃不喝,一年能存到四兩銀子零800個銅闆,三年多便能攢夠贖身的十二兩銀子。
想到這裡,宋荔對未來有了憧憬。
她把半吊錢塞給幹娘收着,開始洗手做羹湯。
回憶起早晨花媽媽說那位闊爺面色不大好,脾氣暴躁,時不時用手輕柔腹部上方,問清是左邊後,宋荔便猜測他應該是有腸胃方面的疾病,于是便制作了開胃的蔥包桧兒,小蔥的辛香,能刺激腸胃,增強食欲。
鮮筍燒賣是時令菜,焯過水的筍子,去除掉大部分草酸,減輕腸胃的負擔。
雞絲粥起到了溫補腸胃的作用。
福爺上午菜吃過雞絲粥煲,這會兒又要吃,宋荔覺得自己大概是猜對了。
既然是腸胃有毛病,宋荔在食材方面的選擇,會格外注意些。
山藥補脾胃,還能修複胃黏膜。
給小米糕上蒸籠屜裡蒸着,雞湯煨上,因為老母雞雞胸部分的肉質偏柴,容易塞牙,被宋荔單獨取用,從中片開,以刀背敲打,敲斷肌肉鮮味,吃起來肉質口感柔嫩些。
加少量紅薯粉和清水、食鹽、醬油、黃酒和蛋清腌制,添加素油鎖住水分。
做完這些,她開始處理山藥。
切出厚薄均勻的山藥片,加莴筍片和泡發的木耳,用素油一滑,快速清炒出鍋。
見她切菜的刀工略生疏,在烹炒方面看着更為熟練……
一會兒功夫,趙婆子聽粗使丫鬟把上午發生的事情經過細細講了一遍,眼神再度掃回宋荔身上,沒有最初的抗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