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歲。齊暖掩去眸中的暗色,“所以她們瞞了多久?”她又回到故事之中,問。
“挺久的。她們在朝暮樓裡挖了個密室,雲兄……好吧,雲公子七歲之前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密室中度過。”他接着道,“但是男孩嘛,生性難免好動,他有時候就想偷溜出去,不過他也知道偷溜的風險很大,所以出去的時候總會穿女裝。”
齊暖看着前方雲不流堅挺的背影:“如今雲公子身上可看不出來小時候還曾穿過女裝的痕迹。”
“你是沒和凝秋說過話,其實凝秋看着虛弱,說起話來是個頗英氣的女子呢。”他感慨地道,不過大抵是想到自己沒把凝秋救過來,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其實我是想說……雲公子偷溜出去的時候,便是穿着凝秋的衣服,而凝秋便替他在那密室裡待着。”
“照你這麼說,凝秋姑娘也是很小就來到了朝暮樓?”齊暖問。
“凝秋大雲公子兩歲。”他點了點頭,“據雲公子說,凝秋不像江夫人那樣是被拐賣來的,她是家中有所變故,走投無路,來朝暮樓能混口飯吃。”
有多走投無路才會到朝暮樓這種地方?思索着他描述的凝秋的氣質,齊暖心中總覺得十分違和……難道凝秋來朝暮樓另有目的,她的身世與沈梓文要掩蓋的事情有關?
“和朝暮樓裡的妓女混熟、得知了雲公子的事情後,凝秋便主動提議二人互換身份好讓他出去放風。自然,這件事江夫人她們也是默許的。”他繼續講道,“如此就又過了十年。實際上朝暮樓幹的并不隻是逼良為娼、拐賣人口的勾當,他們還和京中官員有所合作,有時就會把樓中的妓女派走去執行個什麼探聽情報的任務,所以江夫人她們自然就知道了一些朝中官員的黑料證據。”
“凝秋也在其中?”齊暖一直在關注她的動作。
面前人點了點頭:“為了防止妓女洩密,朝暮樓的人給她們喂了一月一解的毒藥,不少人就是因為任務完成得不如金主的意、樓中處罰不給解藥而亡的。”
“雲公子的身份就是這時候被發現的——凝秋有一次任務完成不利,老鸨克扣了她的解藥,但也不知為何她過了兩天什麼事都沒有,于是便疑惑地将她抓起來,卻發現這凝秋竟是個男人。”
“……”齊暖不知該說些什麼,“所以是雲公子被抓了,那凝秋姑娘總中了毒罷,她怎麼樣?”
“也沒有什麼性命之危,不過在密室裡面疼痛得蜷縮着而已。”他搖了搖頭,“雖然我也疑惑這件事,但依雲公子的說法,樓裡總有些絕望的女子,若真不想活,不服解藥也就中毒身亡了,也許凝秋手中有那麼一兩顆這樣而來的解藥罷。”
是巧合嗎?齊暖心中疑雲未消,正欲聽他繼續講,不遠處的雲不流忽而轉過了身。
“在這之後便有了我們火燒朝暮樓的事。”他平靜地道,方才眸中的脆弱與搖擺不定徹底消失不見,“遊兄辛苦,接下來的事便由我來為齊小姐講吧。”
“阿秋從密室中出來,便見到焦急我處境的母親與衆人,于是便提議先下手為強,幹脆一把火燒了朝暮樓再趁亂救我、逼迫老鸨交出解藥,徹底逃跑。”雲不流繼續講道,“後來老鸨帶着我下來與她們對質之時,她們一同劫持了老鸨,威脅她交出解藥,又救了我,之後我便和她們一起被阿秋帶到了我從小生活的地方。”
“阿秋應該早就籌謀着逃跑了。”他平靜的面上流露出一絲追思的笑意來,“她花了十年時間,一個人用那間密室生生挖了個通向外界的地道出來。”
但很快這抹笑意便消失無蹤了:“我們在樓裡放了火,順着地道逃跑,但就如同我之前對齊小姐所講的,有不少姨姨、姐妹在路上丢了性命。”
“朝暮樓的火燒了一整夜。”他回憶道,“但我們大難不死、逃出生天,心中卻不感有多快樂,更多的是一種空茫無依之感。布政使司的人很快就來了,阿秋讓我們别聚在一出,要分散開跑,然而她自己卻往城中更深的方向去了。”
“我自然放心不下,樓中也有好幾個姐妹也是。我們便跟上了她,路上她說,她是打算去按察使司敲鳴冤鼓的。”雲不流深吸了一口氣,“她這才略略提了一嘴自己的身世。原來她是潞江下遊長慶城典史的女兒,她的父親意外發現了不該發現的事情,被撤了官,不久就與全家一起被暗殺在了家中,隻有她因事發時不在家裡而逃過一劫。”
“她懷疑她父親的死與潞川的大人物有關,又聽說朝暮樓這樣一個可以接觸到大人物的地方,因而便将自己賣了進來,這一待就是十年之久,如今她終于掌握了證據,要去按察使司首告,揭發那人的所有罪惡。”
來了。齊暖想,“她可有說她要告倒哪個大人物?”她問。
然而雲不流卻搖了搖頭:“時間緊急,她沒說那麼多。”
“我本來是想同她們一起去的,但阿秋說,我還有母親要照顧,萬一出了什麼事,母親可怎麼辦。”雲不流繼續道,“到底我沒有拗過她們,于是我就在人群中,看着阿秋和那幾個姐妹來到了按察使司門前——阿秋含着熱淚,敲響了那鳴冤鼓。”
盡管他隻是這麼說了一句,但齊暖依然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
遠處朝暮樓漫天的火光将夜色染上肆意的紅,近處潞川百姓議論紛紛不絕于耳,凝秋的衣衫被火燒得破爛不堪,面上也帶着塵土與血迹。然而她并不在乎,看向站在她身後的姐妹們,而她們雖什麼都不知曉,卻還是同她一起一往無前地站在按察使司的大門之前。
于是凝秋深吸一口氣,想起家中的遭遇、十年的隐忍、友人的支持,她紅了眼眶,轉而拾起多年無人使用、塵埃滿身的鼓槌,重重地在舊鼓之上狠狠一敲,震破了潞川本就不平靜的夜晚——
“長慶城前典史之女安湫,今狀告江南按察使楊融未盡值守、敗法亂紀、因髒假位、輸貨權門!”
“本掌監察之職,司民事之所,然悖于公道,為民所怖!朝暮樓之既立,星月掠之群姝;悲号置之不聞,便遣高門床褥;鸩毒施之身諸,竟緻衆命窮蕪!”
“小女而今泣血以告,望天道昭彰、律法明判,沉冤得雪、惡者伏誅,還我等受苦之人一個公道!”
人聲鼎沸中,凝秋重重敲下最後一聲鼓。
按察使司的大門轟隆一聲被從内打開,門内燈火通明次第亮起,有官吏小跑着出來,請凝秋等衆人進去。
“她們一進按察使司,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雲不流道。
齊暖聽着他的話陷入了沉默。凝秋的檄詞聲勢浩大,聲聲泣血,很能動人。
但她想,這不對。
路上凝秋已經說明,她是因家人之事而入朝暮樓蟄伏的,然而在雲不流剛才的所述之中,除卻對自己身份的自述,便再也沒提起自己家人的事,字字句句所指的都是朝暮樓。
齊暖又忽然想到,當她疑惑凝秋為何要去按察使司去狀告按察使時,沈梓文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