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不流被帶進廳堂時,大概是衙役已經先告知過他的緣故,神情顯得驚疑不定而期盼激動。他的面頰微微抽動着,眼眶微紅,看起來竟有幾分滑稽的扭曲。
那人就站在廳堂之中,依舊是那身染血的青衣,那無光無澤的黑發,卻又是如昔挺拔的背影。
“齊小姐,雲不流已帶到。”
衙役呼喊,于是那人便轉身,雖身形僵硬,面色青紫而泛白,然而唇角到底揚起一抹笑來,盈盈地喚道:“阿雲,你來了。”
“阿秋……”他面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卻更甚了,幾乎全身都在顫抖,“你真的沒死!”
“是的,遊公子幫了我。”凝秋點頭,“他是九巍山的人,怎麼會那麼容易讓我死去呢?”
齊暖聞言,眼光亮猛地一盛。而廳堂之中雲不流正欲開口,她收斂面上神情,淡淡出聲打斷了他欲出口的話:
“雲公子。”她道,“你先别激動,你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凝秋,還有待你的确認。”
雲不流微微一怔:“齊小姐,你是說……”他看了看神情變得渴盼之中帶着些可憐的凝秋,有些懦懦地道,“她身上每道傷口的位置我都記得,她的神情也與往常相同……又怎麼不會是阿秋呢?”
“大概是因為我假死太久,面色不似活人,引起齊小姐懷疑,也是正常的。”凝秋卻并沒有因為齊暖的懷疑便變了面色,她依然是那般無助而渴盼地看着雲不流,“阿雲,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是真是假,你總歸是知道的。”
“先不急問雲公子,凝秋姑娘,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先問你。”當主審還真非是易事,齊暖歎了口氣,再次把堂審的重心拽回來,“你當初遇到遊公子,他是如何向你言明自己的身世的?畢竟他能使你假死又複活,尋常人應該很難相信這樣的事情吧。”
凝秋便轉了頭,從容地回答道:“自然。遊公子說他是九巍山的方士,下山遊曆來的。九巍山那世代為人所推崇之地,再加上他所展現的能力,我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呢?”
“誠然,九巍山确實是一個神奇的所在。”齊暖點點頭,又轉向面色忽然有些不安的雲不流,“雲公子,我要問你的問題也一樣。你最初遇見遊公子時,他可否向你提起過他自己的身世?”
雲不流看了眼凝秋,又将視線挪向齊暖,深深地吸了口氣,才道:“……他取出那件易容的道具給我時,隻說自己出生于江湖鑄器世家,幫助我隻是路見不平而已。”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遊公子應是先遇見的雲公子,才遇見的凝秋姑娘吧。”将凝秋突然變化的神情盡收眼底,齊暖淡淡地道,“那麼遊公子為什麼要用兩套說辭對待兩個對他而言都是陌生人的人呢?”
“這個問題,難道不是直接問遊公子更合适嗎。”凝秋未語,沈梓文卻突然開口道,“他方才欲對沈某行刺,便就這麼逃了?”
齊暖笑着搖了搖頭,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将視線投向了坐在下首的薄見盈:“薄大人,齊暖有一問想問您。”
事實上,自從齊暖問出那個關乎遊肆來曆的問題時,薄見盈眸中隐隐無奈的神色便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晨星般明亮的神采。“齊小姐,請講吧。”他道。
“您初見遊公子時,他又是如何與您說起他的身世來的?”齊暖又将那個問題問了一遍。
“并不是他開的口,而是齊小姐你。”薄見盈擡手捋了捋胡子,“小魏公子、雲公子,甚至還有沈大小姐……他們都可以作證。”
沈梓文聞言又欲開口,然而齊暖早有經驗,不再給他狡辯的機會。她緊接着問薄見盈:“您當時是在路途中遇見遊公子的,我們當時去平淮時,又是我與遊公子一同開的城門。城門開啟之後,您又見到了什麼情景?”
“平淮之中,另一個遊公子持劍跪立。”薄見盈難得地笑出了聲來,“而老夫所認識的那位遊公子,在二者照面之際,便已化作飛塵消失不見了——都司精銳俱能見證此事。”
“多謝。”齊暖向薄見盈微微颔首,這才将頭轉向沈梓文,“所以沈大人,凝秋姑娘口中的那位遊公子是請不過來的。但能不能請過來他也并不重要——”
她又将視線掃向凝秋:“無論是潞川的遊公子,還是平淮的遊公子,凝秋姑娘,你其實都沒有見到——或者說,凝秋見過潞川的遊公子,然而他并沒有對凝秋提起過自己的身世,而你又對平淮的遊公子有所了解,所以才采用了九巍山的這一套說辭。”
齊暖頓了頓,唇角輕輕地彎了起來:“遊小姐,附身殺人的把戲在蕭大人身上玩過一次還不過瘾,又想為在座諸位演一出死而複生的冤女子狀告衆官的好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