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梓文的神色漸漸沉了下去,然而凝秋卻看向雲不流,神情凄恻地道:“阿雲,我初初活過來,隻是記憶有些混亂,又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西貝貨,從沈大人那裡聽來遊公子的身世,便臨場一說罷了。你曾經說不願一輩子待在朝暮樓,也不想一輩子穿女裝,我便買了身男子才能穿的青袍送你。你将我救出來那日就是穿的那件衣服,我還很欣慰地說這衣服比總比女裝更适合你,終于見到你穿那衣服的樣子了——”
她拖着僵硬的身體跑了幾步,來到雲不流面前,握住了他的手:“這才剛過去一個多月。阿雲,你已經忘了嗎?”
雲不流神情恍惚而又複雜地看着她。她火燒朝暮樓時飛揚的神情、她去按察使司門前敲鳴冤鼓時解脫中帶着輕快的神情,她臨死前雖難過不舍卻已然沒有絕望、笑着鼓勵他好好活下去的神情……一一在他面前閃現,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與面前這副凄恻而期盼的神情相重疊。
“你說的都對。但……你不是她。”他輕輕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将視線不忍地轉到了一旁,下了最後的判決,“阿秋她……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受到何種催折,她從來不是這幅樣子……太難看了。”
凝秋歎了口氣,面上凄恻期盼的神情卻漸漸地隐去了。
她腳步未動,隻是轉了身去看向廳堂之首的齊暖。
齊暖站了起來,面上維持着方才的笑意,眸中卻是一片平靜地與她對視。
她們對視着,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喀——”
凝秋的頭猛地向上一仰,伴着又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骼咯吱聲響,自凝秋的眸中、口鼻中、耳中忽然蹿起一陣黑色的濃霧來,這濃霧在廳堂上方盤旋彙聚,竟在最後凝成一個人影來。
在場衆人無不變色,膽小些的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反觀一旁,凝秋的身體頃刻便如失去絲線的木偶,僵僵地倒了下去,雲不流眼眶含着熱淚,如不久前一般再一次将她擁入懷中。他緊緊摟着她的肩跪在了地上讓她躺了下來,不顧她身上早已腐爛掉的如泥血肉。
“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做很久的凝秋。”黑煙化作半空中人影的白裙,遊紫輕巧地落地,轉身對雲不流道,“自然,我也是很同情你們的。”
雲不流并不答話,隻是擡手再一次合住了凝秋的雙眼。
遊紫頗為遺憾地轉身,看向齊暖……看向齊暖左耳上毫無動靜的貝殼。“阿肆怎麼一聲不吭呢?”她笑眼眯眯地開口,“不是剛剛還要直接殺我嗎?齊暖,幸好你開口救了我。”
“我倒是很好奇。”齊暖忍着突然的一陣心痛,淡淡地道,“遊小姐雖然編造了證據,但死而複生一事畢竟太過驚世駭俗,即便是扯了遊肆當借口也是——遊小姐便沒考慮過被戳穿嗎?”
“考慮過。”遊紫面上笑意不變,“不過比我預想得還要快些,要不然我應該還能再當一會兒凝秋……不過就拖延時間而論,已經足夠了。畢竟今天的雨很大,不是嗎?”
天邊忽而一聲驚雷響起,門外有人疾步闖入廳堂之中,卻不是按察使司的人,而是布政使司的人。
來人顯見是不明廳内究竟發生了什麼,見到廳堂正中坐着的齊暖與正站着的遊紫,一時語塞不知該不該講。許久未開口的魏将從見此情景,便朗聲道:“許佑,怎麼了?”
“魏大人,大事不好了!”許佑循着聲音這才找到魏将從的所在,這才焦急地道,“剛接到各地的消息,潞江上遊的長陵大壩潰壩,連帶着定潞、嘉東、安北的三處堤壩盡數崩毀,各縣百姓來不及撤離,死傷已經很重了!”
這便更是一聲驚雷在廳堂之中炸響,就連一向穩如泰山的薄見盈面上都露出了些震驚的神色來。
“就是這樣。”遊紫卻悠悠然道,看向不知何時面色已然變得輕快起來的沈梓文,“沈大人,眼下栽贓薄大人是不成了,但你依然可以達成最後的目的。”
“多謝遊小姐。”沈梓文站起來,向遊紫長長一揖,末了看向廳堂之中衆人,再不掩飾面上陰狠毒辣的神情,“沈某在江南留下了太多東西,便憑這場大雨将一切沖刷,這再好不過了。而在座諸位,便先沈某一步,下黃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