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奧娜覺得自己像是陷在一個醒不過來的夢魇裡。那條蛇鑽入她的身體,不停地發出嗡嗡聲吵得她頭疼,而勉強捉住它尾巴的手指也被震得一點點發麻……
“阿飛,你又喂小寶貝吃藥了?”
“是她自己要的。”
“那藥吃多了會上瘾?”
“呵,不會呢。”
“真的?”
“沒有生理上的成瘾性,不過……心理上的就不知道了。”
“心理上?”
“……膽小鬼。”
黑色的夢境急速褪色,維奧娜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躺在芬克斯懷裡,枕着他的手臂,面前就是一張放大的睡臉。
沒有平時的兇悍,多了幾分親近,下巴上生着一層短短的胡茬,嘴角微微翹起,脖子上卻帶着幾道抓痕,看起來還有點眼熟。
以為隻是做夢的一切驟然變為現實,維奧娜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心髒砰砰直跳,如同一隻小獸在肋骨内側發狂。
““醒了?”
耳邊響起男人含糊的咕哝,維奧娜立刻閉上眼睛裝出還沒醒的樣子。可耳邊的聲音卻沒有停,先是一陣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動靜,然後身體一輕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先别急着睡,你三天沒吃東西了。趕緊洗臉刷牙,我帶你下樓去吃一點,等吃完了再睡。”
“你說什麼?”維奧娜攸地睜開了眼睛,“什麼三天?!”
像是知道維奧娜要問什麼,芬克斯低頭看着她,臉上難得收斂了笑容,“我回來的時候,阿飛已經喂你吃了藥,我們一起陪了你三天……維奧娜,以後别吃那些藥了,對身體不好,沒意思。”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男人會說出這麼幾句話,維奧娜愣了一下,短暫的局促過後微微移開了視線,“……飛坦呢?”
“哼,你問他幹嘛?”
“沒什麼……随便問問……”
“那家夥去黑市了,這個月輪到他負責采購食物。”說着話,芬克斯已經走到了樓下,把維奧娜放在洗手間門口,自己進去了旁邊的廚房,“我們都習慣了,有時候幾天不吃飯也沒事,不過你第二天摸起來就瘦了……又弄不醒,隻能先喂着喝點牛奶……啊,我是說真的那種牛奶,不是指别的東西……嘛——雖然别的東西也有啦……喔呀,居然有椰子,小寶貝,你喝不喝椰子汁?”
聽着時而輕時而響的說話聲從廚房裡傳出來,維奧娜脫掉芬克斯剛才幫她穿好的衣服迅速檢查了一遍身體。
正面之前就看過并沒有什麼傷痕。現在再轉過去看背面,鏡子裡映出來的也隻是一片幹淨、不帶瑕疵的皮膚……内心突然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沖動,維奧娜穿上衣服跑出了洗手間。
“——芬克斯!”
“嗯?”
強化系正在榨椰子汁,兩隻手上拿着顆毛刺刺的果實,掰開來倒出裡面透明的液體。維奧娜沖進廚房,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我以後不吃藥了。”
椰子殼在一聲脆響中碎成了幾片,強化系平複着後背上瞬間聚集起來又強壓下的念氣,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好啊,那我幫你戒瘾。”
“還有……”
“什麼?”芬克斯等了一會兒,背後卻沒了聲音,又想回頭,但背部肌肉才剛動一下,腰上的手臂跟着就抱得更緊了,隻好拿起裝了一半椰子汁的杯子碰了碰攥住自己衣角的手背,“……怎麼了?想說什麼就說,我又不會嘲笑你。”
“我……”
維奧娜的臉貼靠在男人背上,視線前方是通往客廳的走廊。透過沒有門的門框,餐桌、沙發看上去像是一副靜物畫裡的道具。她忍不住閉了閉眼睛,鼓勵自己再睜開時就說出來……
“呵。”
餐桌上多了一隻黑色的塑料袋,一道人影站在旁邊,發出維奧娜熟悉的冷笑聲,“這是在幹什麼?還沒夠?”
“飛坦……”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瞬間從巨大的缺口洩得無影無蹤,維奧娜覺得自己仿佛踩進了一片泥沼,撐不住地往下陷。
芬克斯轉身一把拎住了她的胳膊,“阿飛,你回來就回來,開着絕幹嘛?連我都沒察覺。”
“怎麼,在說什麼糟糕的話不能被我聽到?”
變化系話音剛落,維奧娜飛快地擡起頭看了芬克斯一眼,她并不心虛卻直覺自己剛才說的話、想要說的話真的會惹對方生氣。
“切,你管老子在說什麼。”強化系抓了抓下巴上的胡茬,“東西呢?你弄了些什麼回來?”
飛坦朝着廚房……朝着維奧娜走了過去,半張臉掩在面罩下看不出表情,“有很多呢。雞蛋、牛奶、面包、牛肉咖喱……哦,對了,還有布丁。小維奧娜,你想先要哪一種?”
維奧娜的注意力完全被飛坦的舉動吸引,起初還以為是在和芬克斯說話,并沒有認真去聽他說了些什麼,直到他在廚房門口停下,故意叫出自己的名字,壓在記憶深處的一根細弦突然就被觸動了。
第一天,俠客在餐桌上為她準備的食物也是這些。
“……芬克斯有幫我弄椰子汁。”維奧娜頓了一下強迫自己回答。
“是麼。”飛坦的視線慢慢從維奧娜的眼睛,她的鼻子、嘴唇、寬松的男式外套上劃過,最後落在了她拉着芬克斯的手上,“看來我不在的時候,你們相處得很好。”
維奧娜控制不住地深吸了一口氣,流星街空氣中特有的浮塵好像全都堵在了胸腔裡,越積越厚,壓迫着所剩不多的呼吸空間,讓人感覺悶悶的。
飛坦究竟想說什麼?她已經不會聽他說完隻單純地相信字面上的意思了。
變化系說的每個字,配合他說話時的語氣總能有各種各樣不同,甚至本意和字面截然相反的含義。諷刺的、激将的、不屑的,而唯獨沒有這種聽起來帶着既古怪又陌生的不滿的……維奧娜選擇了沉默,肩膀卻被身邊的金發男人一把摟住了。
“嘿嘿,阿飛,還說你沒有嫉妒。”芬克斯就像揪住了同伴的破綻,笑得胸膛一陣陣起伏,“小寶貝就是和老子好,怎麼樣,要不要教你兩招啊?”
“教我?呐,芬克斯,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忘記什麼?”
變化系兩隻手插在鬥篷的口袋裡,向背後的餐桌偏了偏頭。
“你想讓她成為你一個人的東西?還是說——你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一個人的東西了?”
從飛坦開口後就一直盤桓在心頭的不安愈加強烈,維奧娜抓緊了芬克斯腰側的衣裾,指尖上傳來對方的體溫,伴随着笑聲的肌肉震動卻漸漸停了。
“想把小寶貝變成私人所有物的人是你吧,飛坦。”
強化系的反問仿佛具現化的拳頭打向變化系,後者慢慢轉回頭,尖刀似的目光筆直刺向維奧娜,“想好怎麼籠絡拉票了嗎?如果投票失敗,到時候你會是誰的東西呢?”
餐桌上沒有人說話,輕微的咀嚼聲是寂靜中唯一的聲音。
牛奶、面包、咖喱……按照面前食物擺放的順序,維奧娜最後拿起布丁,在芬克斯和飛坦的注視下挖出一小勺含進了嘴裡。
雞蛋的甜味和焦糖糖漿的苦味同時通過味蕾傳入大腦,可幾秒鐘後當她将細碎不成形的半固體咽入喉嚨,舌尖上留下來的卻隻有酸澀一種味道。
隔着手機屏幕,她見到了窩金和信長。一個高大、強壯、披着件獸皮馬甲,另一個則穿着類似浴袍的衣衫,還梳了個發髻留着胡子。兩個人都在喝酒,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塊送到嘴邊的肉。
當時——
當時她在做什麼?
握着勺子的手一抖,剛盛起的第二口布丁掉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