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舊走後,卞緻之一個人在路邊坐了很久,天快黑時,他聽到草叢裡有動靜,整個人害怕得要死,連滾帶爬跑了十米還跌了一跤。
什麼東西?
背後的聲音又消失了,四下真空了幾秒,風裡傳來輕微的救命。
德語的救命。
卞緻之對這個詞很熟悉,因為他怕死,所以最先學會的就是保命的詞。
這個時候自身難保,救人是不明智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思舊的話在他腦海裡盤桓不去,他想起祖國死去的同胞,想起戰亂中離散的人民,想起自己的家人,心裡難受得像肝腸都打了好幾個結,被拎起來擰了擰。
……不是軍人。
卞緻之湊近了看,更加痛恨自己的無能,也埋怨自己的膽怯,諸天神佛他都拜了個遍,他找不到救贖,但想起父母和兄弟姐妹,最後給了自己一耳光,搖晃起身,咬牙向那人走去。
如果這世上真有因果報應,他希望自己最後未泯的良知能換來家人的希望。
草叢裡的人受了傷,不知道是誰傷的,他不是醫生,隻能簡單包紮止血,失血的人聽說會口渴得很,于是他又找了點水來。
但天越來越黑,無論這個人是做什麼的,血都容易引來豺狼。
卞緻之想帶他走,才剛拖了兩米,對方就哼哼不停,他隻能背他,但無法把他放到自己的背上。
嘗試好幾次後,他頹喪得準備放棄,這時候一雙手遞了過來:“我來幫你。”
思舊就站在日暮下。
“我想了想,還是先送你去瑞士吧。”
不過他們最後誰都沒有去成,這個名叫夏爾的男人是名法共,他們從他身上找到了一些東西,能證明他不支持納|粹,正被SS追殺。
既因一念之仁踏上了這條路,就再也回不了頭,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被迫踏上前往法國的路,混入難民群裡,曆經戰火。
都已不能叫灰頭土臉,不缺胳膊少腿,已經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卞緻之和思舊進入村子,聽見槍聲,但分不清是哪一波人占領了這裡,又是哪些人被殺死,他本來就餓,極度緊張之下,被吓得發燒,整個人暴瘦。
卞緻之走不動了,思舊找了間豬圈把他放下來,他眼神迷蒙,渾濁不堪。
思舊準備去找點食物,卻聽見他說:“我們隻是旁觀歐洲戰場都這麼難受,那那些戰争的親曆者呢?”
“我們本來就是親曆者。”思舊垂下眼睛,掙開了他的手.
是啊,他們本來就是親曆者,切膚之痛,血海深仇,一想到這樣的情景可能發生在國内的同胞身上,一想到祖國前途未蔔,卞緻之心裡更加沉重。
夏爾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偷來了藥品,保下他一命,但自己卻中了一槍。
他看起來那麼痛,可是對着卞緻之說的卻是對不起。
如果不是我,你說不定已經回國了。
卞緻之沉默着搖頭,如果是以前的他,遇上這種絕境已經罵了出來,他可以心安理得成為别人的包袱,但别人不可以成為他的拖累,可親眼見到國破家亡的慘劇後,他不再後悔救人,因為他希望自己救人的時候,也有人在救他的家人他的國人。
“嘿,你們看那邊,那邊不久前打過仗!”
同行的人裡有人叫起來。
卞緻之走得腳都磨起血泡,他擡頭,不遠處戰場墳墓中,還能看見清晰的榴彈坑道,和坑道裡猙獰恐怖的屍體,芥子氣,□□,□□毒氣被填入塹壕,人直接毒死在裡面,更不必說坦克登上曆史舞台後,人在戰場無法抵擋鐵甲,被碾成肉泥。
一時間,身邊響起此起彼伏的嘔吐聲。
“這些手段可千萬不要用在我們的國土上。”卞緻之絕望地呢喃。
思舊正和夏爾用法語交流,聽見他的話,突然停了下來,睜大眼睛看他。
卞緻之感覺到不太自然,避開他的目光:“你們在說什麼?”
思舊很難得重重點頭:“我也希望不要打仗,所有的地方都不要打。夏爾說他經曆過西班牙内亂,在那裡遇到過國際縱隊的戰士,所以他也立志要成為那樣的人。”
風從遠方輕輕吹來,一絲濕潤的雨氣撲在臉上。
“……我也想。”
思舊站在陽光下,向來路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