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許雲清知道将軍,他站在床邊,低聲詢問:“将軍是想死嗎?”
瓷片本就偏鈍,能造成這樣的傷痕可不容易,足以見其狠厲決絕,将軍不是為了逼迫皇帝放棄,就是奔着要自己的性命去的。
但這并不是最要緊的。
上次投毒事件似乎成了壓倒這位将軍最後一根稻草,倘若将軍已生了死志,許雲清就算醫術再高明也救不了一個想死的病人。
将軍勾了勾唇:“無非再加上個嫔妃自戕的罪名而已,我擔得起。”
嫔妃自戕是誅九族的大罪,将軍如今孑然一身,反倒不怕了。
簡直是個地獄笑話。
許雲清沒有笑,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将軍,輕聲詢問起來:“您的從前,可以說給微臣聽聽嗎?”
将軍閉眼裝睡。
許雲清深谙病人心理學,面對難搞的病人,果斷換了個說辭:“翟家……還有賢妃娘娘的故事,将軍難道就不想多個人記得嗎?”
*
翟家乃将門世家,代代為國盡忠,很得朝廷器重,就算是在人才濟濟、拿個闆磚從樓上丢下去都能砸倒一片公子王孫的天子腳下,翟家也是人人都憧憬想要攀附的名門。
比起翟家明媚更為人津津樂道的是翟老将軍的獨子翟白安,翟家一脈單傳,翟白安剛出生就被先皇帝認作義子,理應接替翟老将軍的衣缽。
但他出名,卻不是因為他是翟老将軍的獨子,而是因為他實在輕浮頑劣,是京城人人皆知的纨绔子。
二十七/
翟白安年少不更事,上房揭瓦,翹課逃學是常事,最頻繁的一次,七天内氣走了十位夫子。
翟老将軍親自挽留都留不住,最後一位夫子搖着頭,評價他:“朽木不可雕也。”
被稱之為朽木的翟白安不在乎,他對自己的未來有清晰的職業規劃,他爹是将軍,那他以後也要當大将軍。
當将軍需要什麼?
強健的體魄,于是翟白安學會了爬牆。
充分的休息,于是翟白安學會了和狐朋狗友吃喝玩樂。
還有能應對敵寇的陰謀詭計,于是翟白安學會了在他爹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
他爹抽斷了三把藤條都管不住,最後幹脆把這個鬧心的兒子送進皇宮,成為了皇子伴讀。
老将軍的思路很清晰,将軍府管不了,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将軍府之外還有皇宮,總有能管得住這個小孽障的地方。
翟白安不以為意。
天下的夫子都是同一個樣子,無趣得很,就算到了皇宮,無非是又換了批老古闆,往日的狐朋狗友見不着,他大可以換一批再找。
人緣很好很受小夥伴們歡迎的翟白安如是想。
翟白安的宏圖偉業尚未開始實施,先見到了自己要侍奉的那位皇子。
“你便是我的伴讀?”比自己稍年長些的少年皺着眉,很老成的樣子,“吾名容鈞,字沉淵。”
翟白安打量着眼前人,覺得他人生得好,衣裳也很工整漂亮:“叫我白安就好。”
這份好印象一直維持到了豎日淩晨。
天色未明,翟白安被敲門聲吵醒,睡眼朦胧自溫暖的被窩裡爬了出來,迷迷瞪瞪跑去開門。
門口赫然站着容鈞。
翟白安:“幹嘛?”
容鈞瞥着他,說得理所應當:“一起上書房讀書。”
天才蒙蒙亮,翟白安頂着一頭亂發,苦兮兮地陪着容鈞披星戴月,走入學堂時還在難以置信。
這人怎麼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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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白安終于發現了,這皇子就是有病。
此人簡直就像是和學堂那些夫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古闆,做事完全按照為君子的準則行事,鬓發不可散,衣物不可有污漬,就連衣擺都要理得整整齊齊……
此人對翟白安勸學之事極為執著,張口就是之乎者也,仁義禮智信,比那些夫子還唠叨。
此人好像是叫沉淵。
名字也難聽死了,翟白安嘴上啊對對啊對對對地應付着,默默在心裡将他從朋友一欄裡劃掉。
但其實翟白安并不害怕。他有着豐富地氣走老古闆的經驗,完全可以用同樣的方法解決這個小古闆。
總有一日這厮會放棄,進而怒斥自己是朽木,就像那些夫子一樣。
第三天,第四日,第三十日……第三百六十五日。
翟白安裹着被子,絕望地聽着門口傳來的咚咚聲響。
完蛋了。
爹好像真找到了能制住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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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川朝鄉動亂,我爹前去平亂卻被突厥突襲,并赤雲軍一部三萬将士盡數戰死在河口,母親知曉消息後自缢而亡。念雲她既要安慰我,又得操辦父母喪事……她明明隻比我了大一歲……”念雲是賢妃的名字,翟白安講述的語速越來越慢,最後呼吸變得均勻起來
看來是安神香起了作用。
将軍睡時也不安穩,像還沉在夢魇裡,時不時就得皺一下眉頭。
“哈哈哈哈……”
嬉鬧聲隔着老遠竟還傳到了安慶宮,雖然有宮規,但此地偏遠,加上這些宮女太監有的年紀小,偶爾違反規矩也是很正常的。
“他們怎麼那麼高興?”許雲清害怕這聲音吵醒好不容易睡下将軍,一邊問一邊趕了出去。
“不清楚。”小安子跟在他後頭,答:“或許是因為太子今日就要回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