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膽子大了,也就不服氣了:“我修煉好些年了,我比你大。”
晏澄泉擡眼:“是麼?那你怎麼連隻鷹都打不過?”
她啞口無言,卻很快道:“我那是不知道怎麼操縱靈力。”
她湊近她,半俯身,撐着下巴問:“你能教我嗎?”
晏澄泉垂眼看她。
天氣晴朗,山風拂面,溪水作響。
晏澄泉:“好。”
她跟着晏澄泉學習,學習如何操縱水,如何操縱火。
她詫異:“我從未見你用過火。”
晏澄泉站在石邊,給肩膀上的傷倒藥粉:“我知道,但我不能用。”
她:“為什麼啊?”
晏澄泉嗤笑一聲,輕蔑道:“師門規定。”
傷口創面較大,蔓延至肩胛,晏澄泉有些夠不着,忍不住皺眉道:“要是能用,也不至于受傷了。”
她跳下來,踉跄一下,去給她上藥:“那下次,你帶上我好不好?”
也許是因為晏澄泉皺着眉,也許是因為晏澄泉總受傷,也許是因為晏澄泉——
總之她鬼迷心竅:“我可以用火。”
她變作一朵鸢尾花,墜在晏澄泉發髻。
她跟着她,跟着這個人族少女——從年少的野心家,變作不動聲色的操盤者。
晏澄泉在門派内全然不同——脾氣和軟,溫聲細語,最穩重不過。
隻有她看見晏澄泉的另一面,隻有她看見,這個人會渾身是血,皺着眉地給自己包紮。
也隻有她能看到,晏澄泉揚起脖頸,水流打濕了發,洗盡血迹,滴滴答答地落下——她立在水色與陽光裡,側過半面臉,肩胛骨伸展,像蝴蝶。
隻有她。
她跟在晏澄泉身後,隐在她發間,替她殺了一個又一個對手,一個又一個擋路的人。
她追随着她,踩着她的腳印,聽她教她人世間的常理。
“你得學一學。”晏澄泉垂下眼睫,瞧着又像是蝴蝶了,“日後我死了,你總得一個人好好過下去吧。”
“不會——”她固執、執拗地否定,“不會的。”
晏澄泉:“你啊。”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同晏澄泉道:“這書我讀不懂。”
她看着晏澄泉放下手裡的筆,側身問:“哪裡?這字我教過你罷?”
她撒嬌耍賴:“我笨嘛——”
聲音停在嘴中,她看見晏澄泉擡眼,似笑非笑:“是麼?”
她冷靜下來,道:“是。”
“那我就再教你一次。”出乎意料,晏澄泉沒有拒絕她,而是俯身,虛攬着她肩膀,指尖點在書頁上,“聽好了。”
明日當是個晴天吧。
她動了動,将肩膀挨近晏澄泉雙臂,無聲地笑起來。
她知道晏澄泉的一切脾氣與習慣,可她看不懂她。
從來看不懂。
她隻是一個花妖,隻是一朵花。她從來不明白,晏澄泉在追尋什麼,又為何要追尋這些。
所以晏澄泉在她面前也不掩飾,反感就皺眉,譏諷就嗤笑。撕下人前的面皮,晏澄泉手段狠辣,野心勃勃。
可即使這樣,她依然看不懂。
她想,她大抵是太笨了。
太笨了,所以隻能徒勞地追在晏澄泉身後,祈求對方行行好,将花戴在發髻裡。
但這一切終究變了。
她看見晏澄泉攔下溪邊人,從溪水裡救起一個女嬰。
她看見女嬰伸手,抓住晏澄泉的指。
她看見晏澄泉愣了愣,竟然笑了。
她從來看不透晏澄泉,但那一刻,她偏偏讀懂了她的眼神——那是一種罕見的溫柔,一種殺死鷹時,曾望向過她的溫柔。
“秋來葉落,滿城飛霜。”晏澄泉抱着襁褓,輕聲問女嬰,“我遇見你時在秋天,就叫城霜,好不好?”
“晏城霜。”
女嬰張了張嘴,小聲又虛弱地哭了,晏澄泉勾住她手指拍了拍:“那就當你默認了。”
晏澄泉笨拙地晃着女嬰,安撫道:“我帶你回去,當我的大弟子,如何?”
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
或許她追不上她。
或許她終其一生,最近的距離,也隻是作為一朵花,點綴在這人的發間罷了。
風呼嘯而過,滿城飛霜。
她看見晏澄泉脫下外衣,罩住年幼的嬰孩,道:“阿鸢,走吧。”
從那一天起,她就讨厭秋天。
她真的好讨厭秋天。
言寒突然開口,話中有話:“你覺得,妖會愛上人麼?”
她從回憶裡驚醒,卻沒有回答。
她隻是看着遠處,看晏澄泉撫了撫袖上的血,緩步走來。
她的少女已經長大了,成為了高高在上的首座,身邊有了越來越多、聽令于她的人了;也有了更多更快的刀。
月色流連塵世,映着對方長發——上面有如此多華美尊貴的發飾,她還需要一朵花麼?
失神間,晏澄泉已到眼前:“言寒,事情辦得不錯。”
言寒垂首,行禮:“謝大人。”
晏澄泉停也未停,隻是側身而過,囑咐言寒:“剩下的清理幹淨吧。”
“阿鸢,跟本座來。”
她也回道:“是——”
她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說了一句妖族的話。言寒猛地瞪大眼,看向她。
她卻頭也未回,徑直走了。
待到走遠,晏澄泉問:“和言寒說了什麼?”
她:“沒什麼。就說了句‘是啊’。”
是啊。
妖是會愛上人的。
她頓一頓,搪塞道:“我說這個隻是逗一逗她,這蛇妖自幼長在人間,你說她聽得懂妖族的話麼?”
晏澄泉:“又頑皮。”
她笑了笑,沒再回應,隻是跟上晏澄泉——一如她這麼多年,無數次跟在她身邊一樣。
她想,她或許會跟着她,一直跟下去。
永遠作她的鬓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