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自古厭成全。”
她曾經問晏清溪,“晏澄泉,厭成全——你說師父起名的時候,能料想到今日這個結果麼?”
風起撥滄海,拍浪碎浮萍。
蒼穹驅離落日,晚霞散盡。
長夜将至。
那時,晏清溪還未同她決裂,他們還是爹娘抛棄他們,師父去世後,彼此唯一的親人。他們肩挨着肩站着,誰也沒有看誰,隻是一并望着墨色漸染的長空,望着同長空一起,漸漸暗冷下來的、浩瀚無邊的海。
晏清溪沉默片刻,仍沒有看她,隻是道:“名字能有什麼意義——”
“你多心了。”
遇見阿鸢的那天,她剛得知自己死期。
莫問秋手指搭在她腕上,嘴裡笑嘻嘻地同她道:“火毒入骨,沒的救的。”
莫問秋是焰雲天雲首座的得意門生,雲首座向來知她博學刻苦,卻不知她已“博學”到将手伸進了另一門中。
“少則十數年,多則數十年。”莫問秋收回手,撐住下颚,雲鬓斜挽,紅裙曳地,“你用火用得愈多,便死得愈快;這水火交|融之術愈精進,便愈痛苦,若是修到極緻——便會如你師父一般,‘走火入魔’,冰封七竅,烈焰焚身而死。”
莫問秋明明修的火,指尖卻冰涼,落在手腕上像是積雪融化,從肌膚一路浸入骨髓。
她面色不動,隻是垂了眼,慢條斯理道:“我一定留心。”
莫問秋笑道:“首座大人莫要慌張。我有先輩修這法術,回去找找,興許能尋出些解藥,延一延首座性命。”
聞言,她輕笑一聲,放下一株仙草:“真是感謝了。”
莫問秋卻推開,并未收下:“晏首座客氣了,你我之間,何須言謝。”
她停住動作,指尖摩挲過仙草的葉片,笑道:“那是自然。”
見過這一面後,莫問秋徑自離開。
她則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一路穿過山林小溪,到了一處瀑布下。
她盯着瀑布看,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師父。
想起師父去世那天,想起他淌着血淚的眼,想起他冰冷的,皲裂的皮肉,想起他瀕死時嘶啞變形的聲音:“泉兒,為師不甘心——不甘心呐——”
“不甘心呐——”
枕山葬山,卧水葬水,借仙緣于五行,還屍身于天地——這是五靈山的規矩。
于是師父尖利的聲音随着水流,同屍骸一并,消散不見了。
留下她與弟弟晏清溪,留下無人守護的滄瀾院。
滄瀾院外,同門在竊竊私語——他們的影子被拉長,似乎大張的嘴,露出排排尖牙。
瀑布轟隆作響,震耳欲聾。
嘩啦啦的水流拍打岩石,拍打得如此兇猛用力——
“少則十數年,多則數十年——”
“修煉到極緻——你便會和你師父一樣——”
“冰封七竅,烈焰焚身而死——”
她蓦地縱身一躍,自岸旁躍入瀑布。
冰涼的流水即刻擁來,淹沒口鼻。長發散落,裙擺搖曳。她于水中睜開眼,仰頭間,隻見天地隔着層水霧,隐隐綽綽,冰冷且不真切。
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像這樣麼?
葬在水裡,随波而逝麼?
她沒有用靈力,而是這樣放任着,随水流沉浮。
漸漸地,口鼻間喘不上氣來,然而瀑布還在自顧自轟鳴,流水還在自顧自掠過她西去,天地如此之大,無一物在意她的來去。
她撐起身,出了水。
萬物又明晰起來,水珠從她發間耳畔滾落,碎在地上。她也不在乎,隻是倚在着山石,揚起頭,用手一抹長發。
恰在這時,她陡然聽到一聲:“小心!”
群山間振起風聲,一隻碩大無朋的蒼鷹自九霄俯身,尖嘯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