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閉上眼,打算再小憩片刻,卻發覺,阿鸢回來了。
這說法有些許偏差,因為阿鸢隐蔽極強,她其實察覺不到。隻是她的書房卧室布下重重陣法,此時能進來的,也隻有阿鸢了。
阿鸢從門前行至她身邊,停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麼,或許是在找她的外衣——花妖總是覺得人族怕冷畏寒,總是要給她添件外袍,披些毯子,層層疊疊地罩起來才好。
可她今日将外袍收了,那——
她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微微睜眼,看見阿鸢伸出兩條藤蔓,正小心翻找。
阿鸢何其敏銳,立刻發現她睜眼:“我吵醒你了?”
她:“沒,先時就醒了。隻是閉了眼,養養神。”
阿鸢點點頭,找到一個裝衣飾的木箱,“咔哒”解開符咒,發現裡頭擺滿了機密文書。
花妖杵在那裡,似乎有些困惑。
那是道兩重符,不解是一層東西,解開是另一層。自從阿鸢學會後,總愛将她的東西放進藏着的一層。
她屋裡的兩重符,快全被阿鸢用來藏她首飾衣着了。
“我新放進去的,還沒看——不要解開那個符咒。”她有些想笑,“直接開箱子。”
于是阿鸢阖起木箱,又打開,這才翻出她外袍,給她蓋上。一面蓋,還一面道:“你說的事,我辦好了。”
她應了一聲,看阿鸢扭過身盯着那個箱子,瞧着還是想将符咒轉個向,又想起她說的話,好半天才作罷,将箱子封回去。
她就這樣看着阿鸢,卻覺得周身都暖和起來。
或許花妖認為得沒錯,人族就是怕冷畏寒,需要燭火,需要外衣——修煉多少年也難例外。
正在這時,阿鸢伸出手,在她眉心撫了撫。
她問:“怎麼?”
“你在皺眉——”阿鸢的手指冰涼,卻當真撫平了她的眉頭,“你近來瞧着好累,是出什麼事了?”
出什麼事了?
大概很多,混進五靈山的蛇妖言寒,與她離心的晏清溪,與雲彩越走越近的晏城霜——還有焰雲天上,布下重重蛛網的莫問秋。
她仿佛能看見莫問秋繡着火雲紋的長裙;看見她露出的手腕,手腕上的一道鎖鍊般的疤痕;看見她噙着笑,膩聲道:“晏仙子,晏首座,你對你已經失去的,與即将失去的一切,分明心知肚明。”
她閉了眼,又睜開,最後隻是搖搖頭,回道:“沒什麼大事,隻是想起了一個人——最近總想到她。”
阿鸢:“誰?”
燭火被她帶得一晃,蕩開的光影像是水面的波紋。
她仰頭,看見阿鸢皺着眉。
花妖垂落的發如同萬澤崖的溪流,傾瀉至床榻,流淌到她手邊。
她垂下眼,道:“一個我很讨厭的人。”
她聽見阿鸢道:“為什麼?”
阿鸢的呼吸近在咫尺,似乎又伏下來,貼着她肩臂。
“因為她和我太像了——”她,“有些人喜歡像他們的人,有些人不喜歡。”
“那你——”
阿鸢開口,可是又停住了。
阿鸢要問什麼呢?
那她又做了什麼?
那她為什麼會像這個人?
那她為什麼要想起這個人?
阿鸢:“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燈花爆開,發出一聲脆響。
她一怔,側首看向阿鸢。
她們的視線撞在一起。花妖的雙瞳一如既往,妖異華美,可是澄澈清明,叫她分不清是有意還是無心。她盯着那對眼睛,她看着她纖長的睫,妖族特有的泛紅的瞳仁,看着其中自己的倒影。
她靠近了倒影,可是雙瞳的主人紋絲未動。
她停下,突然笑出聲,阿鸢茫然:“你笑什麼?”
到頭來,什麼也留不下——
長姐,你真得認為,這是夢麼——
你對你失去的,與你即将失去的一切,分明心知肚明——
師父的話,晏清溪、莫問秋的話幾如回音,在她腦海裡徘徊不休,可是她仍舊移開視線,撐身坐起,披着的外袍随之滑落。阿鸢還是原來的姿勢,坐在塌下,仰頭看她,眼帶困惑。
“阿鸢。”她道,“去開一下方才的箱子,将裡頭的文書拿給我。”
阿鸢依然困惑,可還是應道:“好。”
之後的日子仍是飛快。
她照舊咳血,處理滄瀾院事務,與莫問秋虛與委蛇;也照舊與晏清溪分歧漸大,動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