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眼,盯着阿鸢裙擺上的血迹,直到對方站到她的面前,直到裙擺停下,垂落于地。
上方藤網散盡,古木折斷,以至陽光毫無遮攔,勾勒出兩道相似的影子。
當年她一步步走向阿鸢,阿鸢也是低着頭,是否看到的,也是同樣的場景?
或許五靈相生而流轉。
或許人間從來是一場又一場的輪回,一段又一段重複的故事。
她:“你方才說有人來了?”
阿鸢:“有好幾個,但隻站在外頭,似乎不準備進林子。”
“為首的那個我見過——你同她在萬澤崖說過話。”
莫問秋?
隻有莫問秋與她在萬澤崖見過,可是莫問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她皺眉,卻又覺得意料之中——莫問秋像是一道附着在焰雲天下的陰影,随着焰雲天巨大的雲層一起,牢牢地攏住整個五靈山,并且随着無數的暗夜無限制地擴張。
現在,那道陰影就投在了樹林外。
她忍不住提醒道:“見着這一位,你也躲遠些。”
阿鸢照舊是不明所以,卻也照舊應下,并迅速變作了簪花。
沒了阿鸢的遮擋,她一眼看到後頭不遠處李長老的屍首,看到他發黑的歪着的臉,垂落的手,以及被手背壓下的沾着血的花。
她擡手,摸上發間阿鸢的那朵花——指腹壓在柔軟的花瓣上,那觸感毫不特殊,就像是一朵普通的花。
一朵和沾血的花一樣的花。
鳥雀既去,四周蟲鳴又起——細碎又尖銳,層層疊疊地堆到耳邊。
她無端感到心悸。
阿鸢的隐蔽性極強,向來無人能察覺。所以她不管在外行走,還是于五靈山内活動,幾乎都帶着阿鸢。
唯獨一個時候例外——
見莫問秋時。
她總是不願意阿鸢見莫問秋,她也不知為什麼。
或許是莫問秋過于危險,以至于見上一面都顯得不那麼安全。
她:“有沒有什麼手段,能堪破你的障眼法?”
阿鸢:“沒有。”
蟲鳴愈尖,上空鳥雀飛去又回,高高盤旋——它們穿過枝葉圈起的天,一輪輪地融入樹影,又一輪輪分離,拉長出全新的帶翅的影子。
像是無數漆黑的眼,在腳下徘徊。
她盯着那一團團影子,還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覺:“你變一下,先别化作簪花。”
片刻後,她走出樹林,沒多遠,便看見了莫問秋。
這場面也算熟悉——她同莫問秋見過不少次面,萬澤崖、五靈山、焰雲天,隻是——
她開口道:“怎麼,一位拂柳舟長老意外身亡,竟驚動了整個焰雲天?”
莫問秋笑了笑,她兩側站着焰雲天的長老,再後方,是幾排焰雲天的弟子,皆着火雲紋,一眼看去,猶如流動的火浪,散開成赤紅的漣漪。
那幾位長老皆是生面孔,其中一個冷笑道:“意外亡故?什麼意外亡故!我門中小弟子,方才明明瞧見這裡有打鬥迹象,怎麼我們一來,這拂柳舟的長老便‘意外亡故’了?”
“晏首座,您不會是迷了心竅,連同門都敢下手了——”
“怎麼說話呢?”
莫問秋打斷他,“沒有證據,你怎能憑空污蔑晏首座——”
她擡手撫了撫脖頸,笑着轉頭道:“你說是不是啊,晏首座?”
那長老又是一聲冷笑。
她沒有管他,而是看向莫問秋,看着她擡臂時袖口落下——依舊是瓷白的腕,纏繞其上的疤。那疤痕是暗紅,也同雲紋般起伏,然而不像火,像蛇信。
于是後頭包圍着她們的弟子,好似繞開的一環一環火紅的蛇身。
莫問秋想要做什麼?
一石二鳥,威懾焰雲天内敵,判她屠戮同門?
不,不大可能——
這樣做變數太多,她未必會殺李長老,也未必沒有後手掩蓋——
莫問秋不做這麼簡單的局。
莫問秋最擅長的,是“殊途同歸”——她會将真實的目的藏好,在上方織就層層蛛網,無論切斷哪一條蛛絲,都隻會離下方的網更近一些。
所以無論她殺不殺李長老,無論她是否承認殺了李長老,無論焰雲天能否證明她殺了李長老。
莫問秋都能達到目的。
那會是什麼?
莫問秋向前幾步,離她更近了些。
兩側的長老皆異常防備,見狀也欲上前,卻被莫問秋擺手攔下。
“晏首座,我同你相交已久,自然知道你為人——殘殺同門這樣的事,你是做不來的。”莫問秋緩緩笑道,意有所指,“你仔細想一想,可有發現什麼端倪?”
“本座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她沒有接她的話,“本座也十分驚詫,所以一見着,立刻向拂柳舟發了傳信——”
她看見莫問秋的手不動了,停在制止的姿勢,這恰恰是莫問秋計劃不順利的表現——若是順利,莫問秋總會有些小動作。
她們合作了太多次,也當了太久的敵人。
她們太熟了。
破局的方法,就是引入第三方,亦或逼莫問秋提前行動。
恰如此局,莫問秋向來獨來獨往,與焰雲天衆人不合,這次卻突然帶了許多弟子長老,可見光憑她的能耐無法辦到,但又不能細細籌劃,須得一次壓上大量人力,強行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