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此刻,輕輕的斷了。
一絲聲響也沒有。
她的心像是給無數隻手拽下去,拽向滄瀾院下的深淵。她努力睜大眼,努力想去說話想去聽,可是耳朵一陣陣的嗡鳴,像是樹林裡的那些蟲鳴一路追來,陰魂不散,絮絮低語——
拂柳舟這幫廢物,莫問秋都說了她勾結妖族,為什麼不設防妖陣?
為什麼不把她監|禁起來,不讓任何妖族靠近她?
為什麼她昏迷之前,沒有想到這些?
為什麼她總是不夠聰明,不夠果斷,不夠周全。
“人這一生,過不去的坎,無外乎擡手觸烈火,落手握急流——”
“越是碰不得越要碰,越是留不住越要留——”
“最後恰如那五指攏沙,自以為抓緊在手裡——可最後,什麼也沒能留下——”
什麼也沒能留下——
她先時隻是焦急到說不出話,此刻才知道,那點焦急根本算不得什麼,再上一層,還有恐慌——甚至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恐慌到如此地步,好像又回到許多年前那個夜晚,她坐在空蕩蕩的前殿,穿着滄瀾院首座的正服,握着救命的藥草,卻渾身發抖,環佩作響,耳邊全是玉石撞擊之聲。
她拼命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可虛弱的身體,崩潰的情緒,洪水一般淹沒了口鼻。
仿佛多年前那組撕裂的玉佩,又重新組合在了一起,從遙遠的黑夜裡浮現,絞住她的頸項。
她瞳孔擴散,嘴裡嘗到了腥鹹的血味。
“晏澄泉!”
她似乎能聽到阿鸢焦急的聲音,她感受到阿鸢的手伸出來,搭在她腰腹,妖力源源不斷地湧入傷口。
是了,自她醒來,阿鸢就一直在給她輸送妖力壓制火毒,從未停歇。
阿鸢還有妖力,阿鸢的妖丹沒有給她。
這想法就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扯開了她頸項上并不存在的繩索。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緊緊握着阿鸢的手臂,劇烈咳嗽。
“我去叫言燕——”
“不,不用。”
她不能再猶豫不決了,莫問秋已經知道了她身邊有火鸢尾,五靈山當下危機重重,萬一她傷勢加重,阿鸢當真将妖丹給她——
她又喘了兩口氣,艱難道:“你沒有把妖丹給我,你還在遲疑,是不是?這很好,阿鸢,你聽我一句話,我隻是一個普通的人族,本就會死,無非是早晚罷了,何必用你的妖丹浪費在我身上——”
“你現在在我身邊,或許會舍不得,可是日子一天天、一年年的過去,你會遇到很多新的人,會遇到很多很好的人。她們會很善良,很溫暖,她們不會滿手鮮血,她們會誠心待你——你不想看一看那樣的未來麼?”
她看着阿鸢,看着花妖狹長的眼,垂下的睫,看着青紗搖曳,帶動着陽光水波一般浮動,在她面上一層一層地流淌。
就好像年少時,在萬澤崖遇見她的模樣。
溪水也是這樣潺潺流淌過她的裙擺,燦爛的陽光毫無遮擋,給她鍍上一層金芒。瀑布轟鳴,自九天而下,濺起無數水珠,遠比“飛花碎玉”要漂亮一千倍,一萬倍。
她又咳了一聲,慢慢松開手,卻聽阿鸢道:“不是的,我沒有遲疑。”
“我之所以沒有在你昏迷的時候給出妖丹——是我怕我的妖丹藥效還不是最好,怕我胡來,反而耽誤了你的病情。”
她一僵,看見阿鸢也擡起眼,看向她:“聽莫問秋的意思——我以為,你一開始就是為了我的妖丹來的。”
阿鸢笑了笑,又握住她那隻手,搭上臉頰,輕輕摩挲:“我以為,這麼多年,你救下我,對我好,都是在等我的妖丹成熟。”
她:“不是的,我救你隻是偶然,我對你好,也不是因為這個——”
“況且我對你也不夠好,我總是,總是有太多别的要顧慮——阿鸢,你不能——”
你不能困在我身上。
可是她說不出來了,她心髒一陣陣的縮緊,卻又不是因為火毒——
她昏迷的這段時間,阿鸢究竟在想些什麼——她想要給出妖丹,想要等她醒來,配合她治好火毒,中途卻還在一聲不響地幫言燕完成她昏迷前的囑咐,一聲不響地看在她身邊,不停地幫她輸送妖力——
她在等阿鸢離開,阿鸢在等她殺了自己。
明明躲了那麼多年的伴生靈獸,明明最擅長躲藏,明明擁有那麼漫長的壽命——
紗帳飄起又落,陽光傾瀉在她們中間,依稀當年。
她看着阿鸢悲傷卻含笑的眼,又像是回到那個時候,又像是看到蒼鷹墜崖,血濺山溪,又像是看到那朵對她開的花。
又或許那朵花一直開着,一直簡單而又執拗地向她開着。
“晏澄泉,說來不怕你笑話,自從遇到你,我這一生,就隻剩下兩個願望——”阿鸢,“一是可以一直跟着你,二是你不要受傷。”
“你昏迷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我想還是第二個願望更重要。”阿鸢笑了笑,“如果它能實現——第一個就算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