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藤蔓漸松,不再束縛着她,而是托住她肩膀。
藤網消散,又幻化為花妖的四肢。
阿鸢站定榻前,怔怔望着她。
森白的陽光漸緩,紗帳起了又落。
不知是不是一直繃着的那口氣松了,她複又咳嗽起來。
阿鸢立刻到她身前,方想伸手,卻蓦地收回,隻探出幾條藤蔓,搭在她肩膀,傳輸妖力。
“那我先前——”阿鸢開口,結結巴巴道,“靠着你,倚着你,你都不阻止。難道不是因為我并非人族,是因為——”
她:“因為我心儀于你。”
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過往的一個個深夜,一封封絕密的文書。
阿鸢向來想看什麼看什麼。
她從未阻攔。
想來她也卑鄙,若是真想将阿鸢推離——
為何不早一點,狠一點——
為何不對她報以敵意,為什麼不逼她走——
空有千謀萬計,然而貪圖那點溫柔,一拖再拖,一錯再錯。
她閉了閉眼,複又睜開,望向阿鸢的眼睛——透過那雙眼,她仿佛也看見了阿鸢眼裡的自己,鄭重地,傷懷地,同過去無數個夜裡,鏡中的自己一樣:“阿鸢,這話我說過許多次,你反駁過許多次,但我仍然希望你好好想想。”
“我是人族,終有一日,我會離世。這世間不止五靈山,不止萬澤崖,還有更遠的地方,更多的人,抑或是妖。他們能給你的,遠比我多——我的時間太少了,我的事情太多了,我的心思太重了。我沒辦法将這顆心全部給你。”
“生前陪不了你多久,死後又白白拖累——何必呢?”
“晏澄泉,遇見你之前,我活過很久,可是我一天也不記得了。”
阿鸢開口,竟一把将藤蔓收了,自己挨過來,肩抵着她的肩,“這樣的日子,過再多,又有什麼意思?”
“你說你會離世,我又何嘗想過長生?我以前被伴生靈獸追殺,從未想過第二天的太陽,将來怎樣,将來如何,那都是将來的事!我隻圖當下,當下我——我隻想永遠陪着你。”
更遼闊的天地,更好的人——
師尊,你總在說将來,可是我們活在當下,不是麼——
遙遙的,她仿佛又聽到了晏城霜那天的話。
每個字低徊着,竟奇異地與阿鸢的聲音融合在一起,在她耳邊一同響起。
永遠困在過去裡的那個未來,永遠故步自封,永遠杞人憂天。
這何嘗不是她一生的注腳。
她失笑。
活在當下麼——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回答阿鸢:“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阿鸢驚得驟然立起,險些扯斷藤蔓。
“飛花碎玉”圍繞身側,蓦然掙動。
早已幹涸的靈力也不知為何,又隐隐浮現。
她有所察覺,一時疑慮。然而這靈力與阿鸢的妖力截然不同,似山間清泉,帶着一股說不上的涼意,直抵神庭,緩和了火毒帶來的劇痛。
興許是她神色有些茫然,阿鸢又探回身道:“當真?你說了的,說了的我就當真了——”
她的靈力在恢複,傷口在愈合——雖然很慢。她張了張五指,感覺又可以控制一兩顆“飛花碎玉”了。
這不對勁。
她方想開口,卻覺阿鸢又靠得近了些,很慎重地問道:“既然,既然我們兩情相悅——那我,我可以親一親你麼?”
她下意識颔首,察覺到阿鸢很輕很輕地靠近,低下頭,笨拙地、輕柔地、近乎手足無措地——
用眉心碰了碰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