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不信?”
莫問秋重複一遍,故作驚訝道,“你們可太信了,想來五靈山各門,名聲響亮的弟子,現下都守在拂柳舟外吧?”
她心知不對,按住言燕的肩,将她拉近自己,隻覺心口隐隐作痛——分不清是為火毒,還是心髒跳得厲害。
她看見莫問秋垂下眼,她聽見莫問秋問。
“那誰守着山門呢?”
一刹那,大殿寂靜,落針可聞。
諸位首座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立刻金劍刺下,石壁封頂。然而同一時刻,幾道火苗高竄,騰起火網,生生将石壁轟開,金劍震遠,熾火逼她而來。
她一把将言燕拽至身後,擡手,“飛花碎玉”攔在眼前,卻頃刻被火苗點作白霧。
霧氣裡,她望見了莫問秋冷漠的雙眼,紅袍翩飛,手腕上疤痕盤旋蜿蜒,如同一條逼近的毒蛇。
她不知阿鸢在什麼地方,又唯恐她這時出來,隻低聲道:“不要出手。”
言燕:“什麼?”
莫問秋敢在這裡攻擊她,其他三門怎會坐視不管?
“飛花碎玉”滋滋作響,霧氣騰騰,電石火光間,火星已迸到眼前,果然一屏白石拔地而起,結結實實擋在她面前。
莫問秋冷笑一聲,旋身躍起,一把長戟正自她身後劈來,刺在她躲開前的位置,裂出一面蛛網。莫問秋正欲越過白石,上方卻有濃霧批頭罩下,一把将她攏住。
裂石聲起,金戈作響,混着重重白霧,烈烈火光。
莫問秋終究難敵三人,霧色漸淡,方見一圈白石成壁,畫地為牢。石壁裡一名女子身披金絲軟甲,手持長戟,壓在莫問秋喉間。
石壁外,言燕揮去“長空”,霧色散盡,另一名墨衣繡山河紋的女子手扶白石,雙眼束一條二指寬的黑布,聞聲側首:“莫首座,失禮。”
莫問秋望着他們,愈發笑道:“石不器,沈天戈——果真是幾門的好弟子都來了。柳首座,這麼多門圍着您的拂柳舟,怕不怕?”
金首座是個直脾氣,到底忍不住道:“姓莫的,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話音未落,長戟卻“嗡嗡”發震。沈天戈一手将長戟壓實,一面皺眉道:“不對勁。”
幾門弟子立刻貼近了各門首座。
她心中一墜。
鳴鋒閣的那把長戟她聽說過,喚“神佛不渡”,遇妖則震,遇魔則鳴,曆代由鳴鋒閣第一刀把持,斬盡天下妖邪。
莫問秋意有所指:“晏首座,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沈天戈看向她。
鳴鋒閣這一代的第一刀,身量高挑,劍眉寒目,一雙眼似淬了千重劍氣,牢牢釘在她臉上:“晏首座?”
她笑了笑:“莫問秋,你還要胡說到什麼時候?本座若勾結妖族,又怎麼會如此狼狽——”
她一面說,心卻越墜越深——她不是不知這把長戟,然而阿鸢已去過鳴鋒閣,沒道理這時才發作。
莫問秋又做了什麼手腳?
她感到手腕上一道草葉拂過,複又貼到袖中。
不,不是阿鸢,阿鸢一直在她袖中——但先前長戟沒有震——
莫問秋到底在盤算什麼,她今日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是為了什麼?
對了,莫問秋方才說——
誰守着山門?
她突然道:“你殺了焰雲天弟子,是為了放妖族進五靈山?”
莫問秋殺了那麼多弟子,自然空出了許多位置,可守山要人,書閣要人,丹房要人,兵器閣要人,指導小弟子要人,都要人——另三門自然也要去掙要去搶。加之她先時昏迷,滄瀾院群龍無首,拂柳舟私心相瞞,鳴鋒閣乾坤地虎視眈眈——
真正的四分五裂、一盤散沙。
正是五靈山最薄弱的時候。
莫問秋挑挑眉,笑道:“晏澄泉,你又在胡說什麼——”
可她這句話沒能說完,因着石首座開口:“本座方才派了弟子去問山門上的消息,沒有回音。”
他們一并望向莫問秋,而莫問秋垂下眼,笑了起來:“晏澄泉,你果真是個好對手。與你下棋,我總不能一點後路都不留吧?”
“你醒得來有醒得來的做法,醒不來有醒不來的做法。”
莫問秋,“要怪,隻能怪你醒了吧?”
長戟作響,越來越響,沈天戈卻再不壓制,任由它割破了莫問秋的脖頸。可莫問秋毫不在意,隻是仰起頭,望向焰雲天——那裡如潑了一面天的晚霞,越來越紅,越來越深,終于要滴下血來。
猩紅的雲遮向太陽,于是碎開一地的陽光終于一片片地消失,被陰影吞噬。
莫問秋回過頭,睜開眼,拖長了聲調大笑:“各位首座,你們不是一條心麼?你們為什麼不派人出去,将那些妖都殺了——”
她:“不要聽她的話,不能讓她再說了!”
莫問秋在離間五門——她今日說的所有話,都将五門之間的間隙越撕越大。
她意圖上前,可是她的傷使她難以放出足夠的“飛花碎玉”,而方才為了保護她起的石壁,恰恰也擋住了她的路。
她隻能聽見莫問秋拉長的,尖銳的笑聲:“可是,你們派出去的人越多,傷亡越慘重,将來你們一門留下的人越少,勢力越單薄——更何況,難防有人渾水摸魚,要在這裡趁機将你們的下一代折了——不如趁亂,該了的恩怨了了,該拿的珍寶拿了,最後推給我,推給這些妖族就好了吧——”
“啊,我忘了,這些事情本不用我說,各位自己就想得通吧?”
最後的光影閃爍,一寸寸流連,定格下每個人的神色,最終靜止在莫問秋的眼中——那裡頭倒映出赤紅的焰雲天,使她幾乎也有了一對妖族般的紅瞳。
最後一點亮光滅去,這對紅瞳也看不見了。
唯獨還有莫問秋的笑聲,拉長着,似乎惡鬼的低語。
“所以我說了——都這般田地了,大家也别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