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紛亂中,那絞開正殿的巨蛇自焰雲天滑下,纏繞在五靈線上,半垂下頭顱。
而莫問秋不知何時,已飛身站到它額上,側了臉。
越過亂刀飛石,越過斷柳殘枝,自重重的雲與重重的海間,莫問秋正對上她的視線,遙遙一笑。
離得這麼遠,她竟仍能看清這道笑,看清莫問秋的紅裳于狂風中亂舞,看清她眉心頸側淌下先前那幾抹血,又混了更多的血,别人的血,一并暈染進衣襟,竟似這一身外袍都由血染就——
竟似這高聳的焰雲天、墨底赤紅的雲層,向整個五靈山,所有五門弟子的正當中,滴下的一滴血珠。
巨蛇擡首,龐大的身軀盤起,遮掩住了莫問秋。
于是她看不見莫問秋了——但她知道這滴血沒有消失,而是終于滴落下去,染紅了整個五靈山。
“首座——”
有長老在同她說話——可是真奇怪,這聲音明明在耳邊,卻似隔了天際,“先前有許多大妖攻來,試圖搶進滄瀾院,好在我們的弟子大半都在,有些傷亡,卻也擋回去了。隻是不知後頭要怎麼辦?”
她:“開陣,封海。”
“接下來不許任何人進滄瀾院——妖不行,另四門的人也不行。”
長老一怔,點頭道:“是——我們見外面亂作一團,也有了準備。”
他向海水下方喚道:“開陣!”
滄瀾院弟子紛紛應答。
百川歸海,萬水同潮。
無數顆水滴浮起,于這深墨的海面之上會和,呼嘯起驚濤駭浪,一重重地翻滾、相融,并作更高的浪頭,伸張到極緻,便似萬層山崖上萬層瀑布,交疊落下,連成一層銀白的水光,覆住海面。
潮起潮落間,幾如九霄倒轉,身下無限星河。
任它落下什麼,都被頃刻吞噬,難覓行蹤。
長老已将言燕護到身後,預備回滄瀾院。
可是言燕不肯,隻仰着頭拉她衣角,顫聲問:“首座師祖——你,你不下來麼?”
她立在銀白的水面上,搖了搖頭。
言燕睜大眼,眼圈通紅,終于忍不住眨落眼淚道:“可是,可是你的傷——”
她笑了笑,望向長老:“封海。”
“是。”
“不行!首座師祖,你的傷撐不住——放開我——”
“萬海潮”閉合在了一起。
銀色海水之下,長老試圖拉開言燕,可她拍着水面,似乎還想同外頭的她說些什麼。
但隔着“萬海潮”,什麼也聽不清了。
她轉過身,足尖一點,飛離海面。
袖中細藤自指間攀爬,先是纏繞腕上,繼而探出袖口,分出無數條藤蔓,從四周環繞、收縮,幻化出人形,于空中将她打橫抱起。
她順勢擡手,環住阿鸢的脖頸,另一手握拳,捂住唇咳了兩聲。
喉間腥甜,興許是咳出了血,可這四周的血腥氣太過濃郁,她一時也分不出了,隻是問道:“莫問秋她跑了——還追得上麼?”
阿鸢點頭:“我留了幾片葉子在她身上,能探出大緻方位。”
花妖的身體偏涼,于是阿鸢連頸側都是冷的。
但她的手臂環抱着,隔着柔軟的布料,貼實在那一片冰冷的肌膚,不知怎得,反而令人安心。
像是萬澤崖的瀑布下、滄瀾院的深夜裡。
模糊、冰冷,交織着血腥氣,可是又太熟悉,陪着她太久,以至于成了一股近乎溫馨的冷意。
“阿鸢?”
“嗯?”
“你什麼時候留的葉子?”
“那破兵器震動的時候。”
阿鸢悶悶不樂,“我想着,要是他們堅持不放手,一定要污蔑你勾結妖族,我就偷跑到莫問秋身上——看他們怎麼說。”
“哪知道這人真的勾結妖族了!”
她笑了起來,震得胸肺有些疼。
阿鸢将她抱得更緊,迅速向前飛去:“怎麼了?我知道這法子不大頂用,但總不能這麼呆看着,全靠你想辦法。”
“況且你傷得這麼重,他們還污蔑你。”
她:“他們哪裡污蔑我了?”
阿鸢:“他們——”
阿鸢一愣。
她把臉貼緊阿鸢胸口。似乎許多年前,她受傷時,阿鸢這樣抱過她;她坐在滄瀾院裡發抖時,阿鸢也這樣抱過她:“我不是确實和妖族勾結在一起了麼?”
阿鸢想了想,不情願道:“也是。”
又飛了一陣,仍是忍不住道:“但反正他們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