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便聽含璎問:“你怎不與三姐姐解釋?”
周從寄反問道:“木已成舟,解釋何用?”
含璎抿着嘴,拽了片柳葉盤弄着,“三姐姐說聽憑長輩做主,你又要退親,但凡你們有一人堅持,我都能去求祖母成全,如今倒不必啰嗦了。”
周從寄低頭聽着,英挺的眉微微蹙起,她還不知自己遭人算計?
“蘭因寺的事雖是意外,”含璎清清嗓子,飛快地掠他一眼,繼續道,“可、可我到底因你污了名聲,叫你娶我,不過分吧?”
周從寄萬萬沒料到她是來勸他娶她的,當初拒絕汪氏,他不曾遲疑過半分,這時卻瞧出她色厲内荏,面上鎮定,實則極力掩飾着難堪。
他心知此事含糊不得,口中卻道:“四娘子方才見過了,周家遠比不得伯府富貴,養不起四娘子。”
“不要你養,我有嫁妝。”含璎嘟囔了一句,若非不想做妾,她也不用丢這臉。
她一副早料到他不肯就範的表情,掏出荷包裡疊着的信箋遞過去,“三姐姐寫給你的。”
“她原想親自來,可她要和陸家訂親了,不便出門走動。”
周從寄看過信,神色終于有了松動,瞥她一眼,道:“四娘子且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含璎暗道他果然對三姐姐有心,原還不肯,見信便改口了,雖不知信裡寫了什麼,左右不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他娶她。
周從寄也不多說,叫她等一等,很快取來一隻包袱,交給她。
“這是從前三娘子所贈,周某沒動過,如今不好再留,煩勞四娘子交還。”
含璎點頭,将包袱挎在臂彎,臨行厚起臉皮,老成道:“我三姐姐是個好的,我也不錯,娶我虧不了你,郎君年紀不小,也該成親了,成家才可立業嘛。”
說完不看周從寄的反應,掉頭就走。
周從寄看着她的背影,唇畔泛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含璎走出巷口,貓腰躲在牆後,偷偷往回看。
周從寄已轉身回家,夏布長衫挂在身上,瞧着瘦,實則不然,那日她在蘭因寺見過。
含璎不由臉熱,這人生得肩寬背闊,腰窄腿長,不像書生,倒似賣力氣的長工。
隻生得比旁人都好,挺鼻薄唇,眼是眼,眉是眉,一雙手十根指頭白淨修長,骨節秀氣分明,真真是讀書人的手。
人看着老實穩重,不似陸子琤那般張牙舞爪,跳上跳下,阿娘說當初就是看中阿爹老實可靠,指東不往西。
聽三姐姐說他書念得好,便是不好也無妨,日後她開起館子來,給她打雜正好,揉面搬擡不愁了。
三姐姐說完,她就有些心動了。
不為旁的,伯府規矩多,不許女子抛頭露面,她想如阿娘那般開館子,做大掌櫃,嫁進伯府決計沒指望,周家不同,小門小戶沒那些講究。
她就算說動祖母,不送她去陸家做妾,退了親,換三姐姐嫁過去,人家不定如何編排她,恐怕再沒好人家敢求娶了。祖母不會一直留着她,耽擱到最後多半還是做妾。
眼下除了周家,倒沒更好的去處了。
包袱裡是這幾年原主給周從寄做的鞋,遊菀笑笑,周從寄竟是一雙都沒舍得穿過,可見早就對她有意,以他的性子,既未回絕,便算答應了。
遊菀合上包袱,“妹妹拿去扔了吧。”
含璎一想也對,既是做給周從寄的,三姐姐不可再留,扔了卻也可惜,她翻開看了看,針腳極好。
她針線活蹩腳得拿不出手,不如先留着,周從寄若答應娶她,興許還用得着。
“三姐姐嘗嘗這荔枝膏水。”
遊菀含笑點頭,含璎一走,便沉下臉,吩咐道:“扔了。”
婢女疑惑地看她一眼,沒舍得扔,躲去窗下一氣喝個精光,喝完抹抹嘴,心道旁的不提,單說吃喝,沒人比得過四娘子。
遊菀對着銅鏡理了理發鬓,目光鄙夷。
這飲子不過是砂糖兌的甜水,此地粗人便是不懂戒糖抗衰,也該想到這般熱天街邊塵土亂飛,蠅蟲滋擾,髒污不堪,如此髒物也敢入口。
含璎自然不知她這“粗人”被嫌棄了,回去美滋滋地給巧果分了一碗。
巧果在廊檐下剝蝦,見她回來,悶着頭,也不吭聲。
“這荔枝膏水以烏梅肉、去皮肉桂熬制,加砂糖、麝香、姜汁、熟蜜,生津止渴,最宜煩悶之人飲用。”
巧果沒好氣道:“奴婢煩什麼,要煩也該小娘子煩。”
含璎蹲在一旁,端着碗,喂到巧果嘴邊,哄道:“果兒姐姐不煩也能喝。”
巧果張嘴抿了一口,仍是悶悶不樂,“好好的親事,怎弄到這般地步?都怪我那日沒看住小娘子,跑去洗什麼衣裳,我的換給小娘子穿不就好了。”
含璎坐到小杌子上,安慰她道:“好啦,隻是換個夫君嘛。”
“能一樣麼?”巧果剝着蝦,眼圈漸漸紅了,“嫁到伯府做妾日子也比在周家好過,小娘子當真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