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周從寄隻問了這一句,一雙眼意味不明地望着她。
含璎被他瞧着,不知怎麼心虛起來,目光溜到一旁,旋即又轉回,仰着臉,與他相視,“便是再忙,也該先與我說。”
周從寄應了聲“好”。
他答應得痛快,含璎以為已是知錯,心中滿意,眼珠一轉,又道:“夫君整日不見蹤影,我在家會擔心的。”
周從寄轉開視線,沒接話。
含璎想起來問:“對了,夫君怎知來此尋我?”
“橋頭賣豆花的娘子說你在此。”
含璎哦了一聲,順着他的目光低頭。
小水窪裡落的雨點重了,水珠打在淺口的淺青底子鞋面上,一個點,一個濕印子,漸漸細密起來。
她往前挪了挪,挨着周從寄近些,一面道:“夫君今日不忙了?我還得買些鮮雞爪才回。”
周從寄回了句“不忙”,伸出負在身後的那隻手,将個油紙包遞到她面前。
含璎看了眼,仰頭問:“給我的?”
“嗯。”
含璎接過來打開,雙眸霎時一亮,竟是雙簇新的桃粉娟面小靴。
她還未穿過油靴,隻見旁人穿過,幼時落雨落雪,有阿爹背她,到了遊家不常出門,自是不會特意給她置備。
這油靴瞧着不便宜,細娟縫的鞋面,木底用料也考究,打磨得平整光滑,通體刷了桐油。
“夫君給我買油靴做什麼?”周從寄想是以為她怪他未得她允準便買了,卻聽她追問了一句,“不肯背我了麼?”
周從寄頓了頓,将傘柄朝她遞了遞,目光鎖着她,明擺着她敢接,他便立時背過身去蹲下,等她上來。
雨天自是不宜用帷帽遮面了。
含璎輕哼一聲,才不接那傘,拿起油靴看了又看,來回輕撫靴面。
彎腰想換上,可臂彎提了好些東西,裙裾又長,不甚便利。
周從寄拿走油靴,将傘給她。
含璎舉着傘,正好奇他做什麼,就見繞到她身側,撩袍蹲下。
他随手将油靴擱在地上,一條手臂順勢在她腰間一摟,讓她靠着他的肩。
含璎半坐半倚地挨在他肩頭,慌神間,掙紮着想直起身,不料被他拽住了一隻腳踝。
片刻工夫,周從寄便脫下了她的鞋,套上油靴,緊接着依樣換好了另一隻。
他用油紙包好她換下的青底布鞋,站起身來。
含璎嗔怪地瞪他一眼,跺兩下腳,正合适,别扭了一陣,便将方才的羞窘忘了,好奇道:“夫君怎知我穿多大的鞋?”
傘外秋雨綿綿,傘下她一雙杏子眼亦是雨水濯洗過似的,烏黑潮潤,額際沾了水汽,幾根青絲軟軟地貼住白淨的肌膚,兩頰微微泛着紅。
周從寄擡起手,長指在她額上輕輕撫過,替她将發絲捋順,别到耳後,順手接過傘。
“猜的。”
含璎臉上又是一熱,抿着嘴,心底又羞又惱,偏不想叫他看出來。
四下看了看,所幸雨天街上人少,沒人留意他們。
饒是如此,仍是又瞪了他一眼。
這點羞惱很快被她抛在了腦後,她低頭看了又看,恨不得穿着這油靴四處去踩水窪。
周從寄擎着傘,一手攬住她的肩,将她往身邊帶了帶,箍着她,不許往傘外跑。
含璎被他擁着走了一陣兒,忽想起沒在縣城見過賣油靴的鋪子,因忙着采買,一時也沒顧上問。
買好雞爪,原打算就回,路過做招子的鋪子,含璎心思動了動,方才在戲樓,她隻能說是橋頭賣雞爪的,若有個字号便好辦多了。
阿娘當初用的是寒記。
進去一問,定做個招子竟要一貫錢。
含璎試圖講價,店家非但一文不肯讓,還頗傲慢。
“鄙店的招子俱是名家題字,花錢都未必請得到。”
“岩甯縣但凡數得上名号的店鋪,所用招子泰半出自鄙店。”
他皺起眉,撫着兩撇八字須,又道,“小娘子這‘寒記’聞所未聞,便是給足銀錢,也難有人應承。”
“恕老朽直言,小娘子連鋪面都沒有,何必費事做招子?”
“賣的又是雞爪。”
“這岩甯縣還沒見女子的小本買賣打出字号的。”
含璎嫌他瞧不起人,索性不與他啰嗦了。
“女子如何?女子難道沒有廚藝出衆的?”
“老伯當真孤陋寡聞,見識短淺。”
說着拉上周從寄,擡腳便走,臨出門又回頭道:“我夫君的字比旁人都好看!”
雨已停了,她踩着小油靴,炮仗似的沖進對街布莊,扯了塊青布出來,對周從寄道:“才用了五十文。”
“夫君替我寫字,寶葵照着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