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葵能做絹花,繡工想必也好。”
周從寄低頭看她一眼,沒言聲,路過油鋪,進去買了點桐油。
含璎一路盤算着招子上弄甚花樣,到家便馬不停蹄地招呼寶葵一道出主意。
阿豚與寶葵都在東屋前廳,守着方桌,一個吃點心,一個面前放了個針線笸籮,趁閑做絹花。
含璎放下包袱道:“我打算做個招子,免得人家不知是哪家的雞爪。”
寶葵立即道:“嫂嫂好想頭!”
阿豚雖不懂,亦跟着點頭,小嘴咧開,滿眼皆是“嫂嫂好生厲害”。
含璎抱起手臂,一臉得意,“寶葵手藝好,等你哥哥寫好字,你替我繡上。”
她尚沒見過寶葵做的絹花,見小木匣裡有兩朵做好的,随手拿起一朵,唇角的笑未及收,驚訝地眨眨眼,“這、這是……”
寶葵羞澀道:“是牡丹。”
含璎将絹花放回去,這絹花勉強瞧出是朵花罷了,與牡丹可謂毫不相幹,憑這絹花賺銀錢,還有得熬。
周從寄放下那兜鮮雞爪,撐開油紙傘,晾在廊檐下,進屋路過桌旁,沉默地看了眼那朵“牡丹”。
含璎随他進了後廳,小聲問:“夫君早便知曉?”
周從寄沒否認,自桌腳搬出一隻小竹筐,取了塊朱砂紅的顔料,兌水調制,一面問:“‘寒記’是嶽母的字号?”
“嗯,”含璎一雙水杏眼訝異地望着他,“夫君怎知是我阿娘的?”
“聽家母提起過。”
“婆婆?”含璎更是詫異,“婆婆與我阿娘相識?”
“嶽母每回來岩甯縣都會與家母小聚,”周從寄抖開青布,鋪在靠東牆的條桌上,看她一眼,問,“四娘子不記得了?”
含璎搖頭。
周從寄低頭撫平布上的折痕,“四娘子當時年紀小,不記得亦屬尋常。”
“夫君記得?”
“嗯。”
“夫君果然比我年歲大,”含璎過來幫着抻開折痕,站在他身旁,歎了句,“我與夫君若是幼時相識,興許還叫夫君一聲哥哥呢。”
周從寄側過頭,垂眸看她半晌,低聲道:“四娘子倘若願意,也可與周某兄妹相稱。”
含璎亦看着他,回門那日他說權宜之計,她還與他置氣,不管他是放不下三姐姐,抑或隻是不願勉強她,經過這些時日,她看得出他對她算得以誠相待。
他當真能将她看作妹妹,好似寶葵?
蘭因寺那日,她衣衫不整,被他認作浪□□子,他叫她滾,沒多看她一眼,以他的性子,若非當她是娘子,斷不會送她油靴,還當街替她換。
他不會那般替寶葵換鞋,更不會背寶葵。
心口不一。
含璎暗自哼了一聲,燦若粉桃的小臉上卻是笑吟吟的,軟軟喊了聲:“從寄哥哥。”
周從寄不知怎麼卻不應,靜默片刻,回過頭,又去看布,單瞧便能瞧出花來似的。
天仍陰着,後牆上一扇紙糊的格窗,微微透進青白的光,映得他的臉半明半昧。
含璎往條凳上一坐,側身倚着桌,單手托腮,仰面問:“我的鞋呢?”
周從寄目光自布上移開,在她臉上停了一瞬,旋即轉身出了後廳,取了雙鞋回來。
含璎直起身一看,卻不是她換下的那雙。
周從寄彎腰将鞋放在她腳旁,解釋了一句:“那雙潮了,晾幹再穿。”
含璎低頭看着鞋,這條凳腿高,她坐着兩腳不落地,一開一合,左右晃蕩着,倒也有趣。
周從寄見她遲遲不動手換,往身後隔闆門處看了一眼,屈膝蹲下,快速替她脫了靴。
含璎兩手按在身側凳上,她是舍不得換掉油靴,哪裡又要他換了?
周從寄正想将油靴拿去廊檐下吹幹,一轉身,寶葵、阿豚都在隔闆門後伸着腦袋張望,不知幾時來的。
含璎忙站起身,周從寄拎着油靴的那隻手則下意識地藏到了背後。
寶葵做賊似的縮回去。
惟有阿豚,不明所以地走過來,舉起一塊蜜糕給含璎,奶聲奶氣道:“嫂嫂累,吃。”
含璎很快鎮定下來,瞪了眼周從寄的背影,朝阿豚一笑,“阿豚自己吃。”
說罷沒再看周從寄,自他手中搶走油靴,抓起那塊布,跑去前廳。
針線笸籮不見了,寶葵早躲進西屋去了。
含璎挪開點心盒,将布鋪在方桌上,揚聲道:“裡頭暗,出來寫吧。”
阿豚噔噔跑來,爬上條凳,伏在桌沿。
周從寄拿了筆,端着調色的小碟子,走到桌旁,問:“四娘子屬意何種字體?”
“不拘哪樣兒,好看就好。”
含璎瞄他一眼,玩心又起,怕給阿豚聽見,有意往周從寄身旁湊了湊,踮起腳尖,湊在他耳畔,悄聲道:“從寄哥哥既與我兄妹相稱,何必再見外?”
“叫我阿璎、璎娘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