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遲入土這天細雨如針,紮的人骨頭縫兒疼。
唐遲在家裡排行老二,那時唐家隻是小有家業,他也不是父母最喜歡的孩子。從小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大哥的,他索性憋了口氣離家出走、獨自闖蕩。憑着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義氣,他硬生生闖出了名堂,也交了一群道上的朋友,其中就有出身沈家旁系的沈桓。唐遲回來後一直利用自己的關系為家族出力,但唐父始終看不上唐遲亦正亦邪、魯莽粗放的做派。
唐遲的命運在二十歲發生轉折。這一年他大哥死了,找到時隻有一具屍體,據說是因為沾染了邵家一筆不明不白的生意。唐遲氣不過,上門讨要說法,結果被打得半殘,直接丢了出來。唐遲的父母驚懼成疾,還沒等他把傷養好,就相繼離世了。
樹倒猢狲散。說起來,那段時間關照唐家的人,正是嶄露頭角的沈桓。
這一關照就是五年。五年後,沈杉重病不起,人人都說沈家大勢已去,唯有唐遲堅定地站在沈桓這邊,不惜與邵氏正面對抗,以弱制強、十分慘烈,直至沈桓以“粉黛”為刀,奇詭地刺入邵家的核心,邵氏大敗流竄天堂島。一夜間,天地變了氣象。
唐家從此欣欣向榮,沈唐兩家的故事一時被傳為佳話,但他也陷入了權力的詛咒。
十五年前他親自把唐甯從街邊救起來的時候,怎麼也想不到,十五年後自己會毀在這人的手上。這麼多年他身邊出現的諸多疑點,都離不開唐甯的運作,為了擺脫沈桓的控制和束縛,他疑心加重、日漸瘋魔、處事極端,甚至将諸多親友都推向了自己的另一邊,其中就包括他曾經器重的唐文。
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桓罕見地出席了葬禮,給予這位昔日故友莫大的哀榮,也全力支持了這位唐家的新當家人。
關于唐遲的死,故事的版本則有很多,最流行的是說,唐遲因公開天堂船票惹禍上身,沈家趕到聖豪時人都涼了,沈老爺子大為傷感,甚至還為了這事重罰了在拍賣會上胡鬧的沈公子。也有人說這是一山不容二虎,唐遲忌憚二當家,多次用下流手段殺人威風,唐文走投無路,上了沈老爺子的大船,直接背刺來了個逆風翻盤。
衆說紛纭,但人們看着唐文伏在唐遲的棺材上哭到幹嘔,又看到沈昀行走不便的雙腿,似乎第一種說法更可信一些。
唐遲死前對顔言說了兩個字——齊顔。
顔言敏銳地察覺這個名字是一切的關鍵。沈桓當年能打入邵氏的核心逆轉敗局,必定要有邵家内部的人配合,這個人會是齊顔嗎?和自己是什麼關系?又該從何查起呢?
“這麼沒精神?”唐甯正大光明地走到橡樹旁借火,“傷沒好?”
“睡多了。”顔言苦笑。沈昀天天以作畫為借口讓他歇着,偏偏每次他都不争氣睡着了。
“陳素淵已死,船票我交給唐文了。”唐甯側身,“他還在挖天堂的底,早晚能挖到你身上。”
“唐文是沈昀的人,有些事你不用攔着。”
沈昀要想推翻沈桓,無非要借助兩股力量,一是沈杉舊部,二是其他家族,譬如唐、崔兩家,但前者已被沈桓消耗不少,後者實力尚且不足,天堂确實是第三條可能。
“嗯,我心中有數。”
棺椁入土。
顔言沉思:“我會想辦法出海,但這事沒有十分的把握。若沈桓執意不許,其他人就會試出票的水分,你就會暴露。”
唐甯不以為然:“至少三個月。你想你的辦法,用不着考慮我。”
顔言品出了些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你要保證沈昀活着,記得你對我的承諾。”
“記着呢。” 唐甯轉身離開,留下一個孤絕的背影。
最後一鍬土,埋葬了唐遲叱咤風雲的一生。
一行人回到無垢園時,天色已晚。
“叫阿言來。”沈桓揉着太陽穴說。
顔言正陪着沈昀遊泳。
沈昀本就有鍛煉的習慣,如今膝蓋傷了,便來遊泳。他生得肩寬腿長、動作舒展,像一尾魚遊弋在湛藍的天空。顔言坐在岸上,隻遠遠看着。
沈昀遊近了,伏在岸邊對他招手。
顔言不喜歡水多的地方,腳步卻不自覺地走了過來,他蹲下身,看沈昀臉上挂着水珠,整個人玲珑剔透。
他輕輕地喘着氣:“我遊得怎麼樣?”
顔言本來還擔心他心情不好,一時有些無奈:“遊得很好。”
沈昀笑了,唇紅齒白:“那你怎麼不下來?衣服換了,一起遊!”
顔言誠實地拒絕:“我不能遊。”
“傷不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沈昀看了看顔言的神色,詫異道,“你不會遊泳?”
顔言默認了。
“你不是殺手嗎?”沈昀不信,令人聞風喪膽的“粉黛”扛把子,怎麼可能不會遊泳?
殺人又不一定要會遊泳。顔言懶得解釋:“不會。”
“那算了吧。”沈昀沒再堅持,潛回水中,心中卻以為顔言一定是這幾天被自己折騰煩了,不敢下水。他那暗戳戳的惡劣再次躁動起來。
顔言搖搖頭,準備起身,誰知手腕被一條躍起的魚猛地卷住,一把拉到了水裡。
“糟了。”落水前,他腦子裡飄過了兩個字。
泳池水深兩米,白色的氣泡和扭曲的世界瞬間壓迫了他的意識。
恐懼襲來,他立刻嗆了口水,熟悉的辛辣從鼻腔灌進肺裡,一下子逼走許多氣,仿佛千萬隻手掐住了他的喉嚨。
“說!為什麼逃走?”
“你要去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