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申過府裡的規矩,看着唯唯諾諾的一衆家仆,秦懷玉的臉色這才緩和。雖然她不喜歡打一個巴掌給一顆棗,但對待某些人,必須威在恩前。不然,什麼事也做不成。
她前腳剛出栖遲軒的院門,本該在休息的蘭茵就快步走了過來,低聲道:“娘子,孫娘子到了,現下正在瑤光軒。”
“好,我這就去。”
比起院子裡隻有枯藤老樹的栖遲軒,秦懷玉的瑤光軒有生機多了。進門是一片修剪規整的竹子,緊箍成排做成的翠屏。靠着回廊處,起了兩排地磚,另用竹籬笆圈了,栽種着各色菊花。有紅有綠,有黃有白,愣是在肅殺的秋天,開出了争奇鬥豔的感覺。
“紅衣綠裳,鳳凰振羽,西湖柳月……”登門的貴客一一望去,仔細辨認着這些菊花的種類,模樣十分專注。有婢女捧着清茶跟在她後頭,亦步亦趨。
秦懷玉見狀,朝婢女使了個眼色。而後刻意放輕了步子,悄悄靠近。待好友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眼前人,才突然出聲,低低喚道:“姐姐。”
“!!!”正俯身查看那碗口大的紅衣綠裳菊的孫華卿,被童心未泯的同窗吓得身形一顫。她夾着指間殘瓣,緩緩轉過身來,滿臉無奈:“青瑜,你……”
“咦?”秦懷玉目光下移,先發制人,揶揄她道,“孫姐姐,你怎麼平白無故,糟蹋我好好的花兒?”
孫華卿盯着她生了紅血絲的眼角,心疼道:“怪我……你氣色好差,昨晚沒好好休息嗎?秦兄的事我也聽說了,你……你千萬要看開些……”
秦懷玉故作輕松地笑笑:“多謝姐姐關心,我一直都看得很開。不然,早把自己氣出一身病了!”
“生死有命,唯天可知。我哥他,唉……”
“不說了,我心裡難受。”
她要獨自守着這個事關重大的秘密,不知到何年何月何日,壓力自是不必說了。而且秦懷金去後,那些一早對她家田地、商鋪虎視眈眈的親戚,又該借機生事。洛楹雖能對付得了這幫敲骨吸髓的秦氏族人,卻免不得徇私母家。
心生來就是偏的,分個親疏遠近,也是人之常情。可為了自己的将來,秦懷玉必須守住家業。畢竟,她以後用得着銀子的地方還多着呢。
“那就不說了……”孫華卿附和道。
秦懷玉岔開話題:“伯母最近身子如何?”
孫華卿輕歎一聲:“還是那樣。頭疼的老毛病,一到濕冷就沒轍。吃藥無用,屋裡多燒兩個盆爐倒還可以緩解。隻是,你知道的,我娘她一向受不住煙。取暖,尋常木炭、石炭都用不得,非得使無煙的紅籮炭。”
“她舍不得銀子,我又……”
“自伯母主政鄯陽以來,縣内欣欣向榮,百姓安居樂業。就算她不為了自己,這錢也不能省。”秦懷玉笑着執起孫華卿的手,往瑤光軒正堂走,“剛好,前兩日底下有商戶還不上今春的債券,拉了八百斤紅籮炭來抵。”
“家中積薪,估計今冬都燒不完。自用怕糟蹋好物,想賣又愁本地無市。正愁不好處置,豈料在這兒等着!”
“姐姐要是不嫌棄,我稍後派人送去就是。不過嘛,你那衛铄《名姬帖》拓本,可要借我臨上一臨。”
孫華卿佯嗔,将她的手一甩,轉身道:“你既開口,我焉有不借之理?說這些,倒顯得我吝啬。罷了罷了,我還是快快離去,免得被你看扁。”
秦懷玉連忙去捉,扯着她的長袖,低低道:“我哪有這個意思?姐姐真是誤會了。衛夫人的碑拓珍貴,可作傳家之寶。便是我和姐姐有金蘭之誼,也不敢貿然開口,求姐姐暫時割愛。”
“隻是心癢難耐,正巧又有由頭,所以才……還望姐姐勿怪。”
“你啊!”孫華卿抽回被秦懷玉握住的袖子,擡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秦懷玉後退兩步,哎呀一聲:“站了這麼久,也該歇歇腿。姐姐若是不嫌,請進屋略坐一坐。”
孫華卿颔首:“唔,怎麼幾天不見,你好像又長高了?”
“是嗎?”秦懷玉摸了摸鼻子,毫不在意,“可能随了祖宗。”
說話間,二人進了屋。婢女緊随其後,端來新出爐的茶水和點心。秦懷玉餓得不行,當即把袖子一翻,拿旁邊的竹簽戳了塊兒芡實糕,送進嘴裡。咕咚咕咚,飲盡一盞冒着白氣兒的楓露茶。
秦家到底是名門,雖然祖上從武,但對後代的培養并不含糊。無論是秦懷金還是秦懷玉,身上都有一種儒雅的氣質,而非有些行伍子弟的粗俗。好比眼下的秦懷玉,即便進食速度很快,卻是急而不亂,絲毫不會給人狼吞虎咽的感覺。
見她嘴邊有茶漬,孫華卿自然地遞出随身攜帶的手絹,彎了彎眼睛:“慢點,小心燙。朔州人人都道你家‘承藉勳蔭,物用優足’,我還一直不信。今日聽君一席話,才知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真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