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陽高照,時已過午。位于鄯陽縣北廂坊升平街南路的秦府門前,一輛挂着“洛”字燈籠的馬車,穩穩停了下來。
“籲——”駕車的小厮勒住馬,望着眼前中門大開、連兩邊石雕白虎的脖子上都系着白布的秦府,不由一愣。他扭身東張西望一番,旋即重新定睛,對着用金漆寫着“秦府”兩個打字的牌匾犯嘀咕:“這,我也沒走錯吧?”
“怎麼停了?是到了嗎?”車裡傳來年輕男子的哈欠聲。
“郎君……”小厮硬着頭皮跳下馬車,掀開簾子,低低道,“到是到了,隻是……還請您自己出來看。”
聽見随從這麼說,車裡的男子伸了個懶腰,不緊不慢地探出半個身子。被臨時喊去擡東西的門房這時走了出來,見到眼熟的朱漆黑輪馬車,忙小跑着上前。
“小的胡俊,請洛二郎君安。”
“困啊——”
洛弢在小厮的攙扶下,踩着木階落了地,這才睜開沉重的雙眼。待看清楚眼前的秦府裝飾後,又瞧了瞧腰上綁了白布條子的胡俊,登時愣在了原地:“哎呀!姑姑,我、侄兒,侄兒來遲了……”
“我收到的是婚禮請柬啊,怎麼、怎麼……表哥、我那可憐的表哥!”
“嗚嗚——”
意識到“沖喜”失敗,秦懷金一命嗚呼後,洛弢眼睛一轉,淚水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他一邊傷心地哭,一邊屈膝便跪,捶打着鋪在腳下的石闆。
“洛二郎?”
“郎君?”
後下車的書童見主人如此,當即明白了。他擠開面面相觑的自家車夫和秦府門房,也是雙腿一軟,跟着跪地,開始啼哭:“秦大郎君,我家郎君來遲了……”
“表哥,我的表哥,嗚嗚——”
“都怪我,沒能早點過來。這下,隻能奠你了……表哥,我的表哥呦!”
洛弢是個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常年混迹市井,和潑皮無賴沒什麼區别。是故他裝腔作勢起來,也手拿把掐。試想,正經人家的郎君,誰會不按禮法,在大街上演這一出?
一來,那去世的秦懷金,和他同輩亦同歲,當不起這一跪;二來,兩人雖為中表之親,卻隻沾點血緣關系,連交情都談不上;三來,洛弢此舉,不符合“尊尊親親”的禮法。這于理、于情、于法都不合的事,洛弢卻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算是一連丢了兩家的人!
而且,講究的人家,哭靈也有時間規定。負責吹打的樂師都沒開始,訃貼還未盡數分發,哪裡能跳到這一步?
“是誰在外頭哭?”
“不是還沒到時候?”
聽到外頭隐隐有人泣聲,換好齊衰走到大廳的秦懷玉劍眉緊蹙。可惜,影壁遮擋了視線,她敏銳的目力無法施展。聞言,跟在她身後的梁豐忙轉身,吩咐侍立在側的兒子:“你去瞧瞧,快去快回。”
“是。”梁九思應聲去了。
不一會兒,他就和胡俊一起扶着涕泗橫流的洛家二郎歸來。抹着眼淚的書童和哭不出來的車夫跟在後面,低着頭,姿态放得很低。
“娘子,是洛二郎來了。”
“我長眼睛了。”見到來人,秦懷玉語氣不善,唬得多嘴的梁豐身子一抖。
“表哥、表哥……”洛弢狹長的眼睛抿成了一條縫,臉上的鼻涕、淚水混在一起,沾這灰塵糊成一團,看上去十分惡心。配上他發福後愈發肥頭大耳的腦袋,更顯滑稽。
見洛弢“傷心”到無法對答,書童配合地湊上,一邊拿帕子給他擦臉上的穢物,一邊抽泣道:“秦小娘子,聽聞、聽聞貴府郎君仙逝,我家郎君深感惋惜。”
“想起昔日種種,不由悲從中來,所以情不自禁,累您擔憂了……”
闆着臉的秦懷玉:“……”
她哪裡擔憂了?
她明明是反感!
再說了,秦懷金和她一樣讨厭洛弢這個表親。整日裡書不好好讀,商不好好學,總在心裡打算盤,想着不勞而獲的美差。真不知道,她敬愛了一輩子的外公,怎麼有這種孫子!
算了,龍生九子都各有不同。至少他雖然壞,但是還不蠢。犯法的事兒不敢碰,頂多就是貪财好色,鬧出許多笑話。反正洛家能出錢擺平,一般也不礙着秦家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