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俞晚。
這還是俞晚第一次聽許清頌用這樣鄭重其事的語氣喊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的,帶着點刻意壓低的磁性。
薄薄撩動她的耳膜,也牽動她的心緒。
俞晚的思緒飄蕩在萬千空中,整個人都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沖撞開。
她想,被拒絕一次,又被邀請一次。
她和許清頌之間的事情也算扯平。
俞晚頗為大度地“嗯”了一聲。
許清頌輕輕笑了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臉上出現諸如“笑”這類的表情。
她一時看怔住,三秒以後反應過來又飛快低下頭,心裡默默念着“朋友”兩個字。
和許清頌成為朋友意味着什麼,其實這是個對俞晚未知的答案。
他對她敞開心扉了嗎?
其實并沒有。
不過,俞晚在心裡小聲對自己說。
她也隻是想和他做朋友而已,至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
*
不知不覺,俞晚已經在蓮都度過一個半月的時間,她漸漸習慣在這裡的生活,開始熟悉街邊的景物,習慣一個人回家,有了習慣去的早餐鋪,也有一個不太算得上的……朋友?
想到這裡的時候,俞晚偏頭望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許清頌。
少年握着一支筆寫題,眉目認真,神情專注,脫掉學神的光環,俞晚知道,許清頌的成功也是因為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專注與努力。
隻是他們從來不在意他的付出。
察覺到她目光,許清頌筆尖頓了下。
他沒再擡起頭看她,依舊低下頭繼續算着草稿。
其實這些天許清頌早就發現,這位新搬來他身邊的同桌目光頻頻落在他身上。
他是個對目光很敏銳的人,這些天他卻逐漸習慣俞晚的目光,原因無他,她的目光太無害,沒有一點别的壞心思,好像單純是觀察他。
像一隻畏畏縮縮的小松鼠,扒拉着從洞穴裡探出一點頭,眨巴着葡萄一樣的眼睛盯着他看。
有時候許清頌興緻來了,會假裝擡一下頭,看她宛若被吓到一般若無其事轉過頭,他會盯着她的後腦勺無聲地笑個不停。
俞晚撐着下巴看了他幾秒,又轉回頭看筆下的習題。
這是開學前的最後一天補習,教室裡沒有開空調,頭頂的兩盞大風扇嗚呼呼地刮着風,卻将整個教室的空氣攪和的更加燥熱。
因為課程緊張,第一天的摸底考試結束後學校就沒有再舉行新的測試,俞晚也因此大大松了口氣。
而她和許清頌的學習小組也名存實亡,她很少問他問題,而他也很少主動和她說話。
和許清頌成為朋友,好像僅僅就是比陌生人要好一點的關系。
不過對于俞晚來說,和許清頌能有這樣的關系,已經比那群融不進去的集體對她好多了。
至少她不會永遠像無頭蒼蠅一樣失去所有這個班級的訊息,在很多次一無所知的時候,還能假借朋友的名義,将求救的目光落在許清頌的臉上。
這一個半月,俞正飛也回來過好幾次。
不過俞晚有點搞不懂,他究竟是因為關心她回來看望她,還是僅僅是因為喝了酒沒辦法開車去其他地方。
畢竟每次俞正飛回來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有一天他喝多了,跌跌撞撞跑回來,院子裡的大門被敲的咣當響。
俞晚被吓了一大跳,推門跑出去,看見許清頌也出來了。
他一臉戒備地往外走,伸出手擋在她身前,不讓她繼續往前。
結果打開門,發現是俞正飛。
俞晚永遠記得當時的尴尬,她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和許清頌說了聲“抱歉”,匆匆拽着喝多了的俞正飛往房間裡走。
怎麼說俞正飛也是個體型偏胖的中年男人,把他拖進屋裡,俞晚氣喘籲籲。
她下意識往門外掃了一眼,許清頌已經不在原地。
俞晚慢慢把門關上,好像這樣就能關掉所有的難堪。
但其實老舊的房屋擋不住一點言語,薄薄的門闆将所有的吵鬧洩漏。
她知道,許清頌一定聽到那晚全部的對話。
聽到俞正飛大吵大鬧,嘴裡叽裡咕噜說一些罵人的話。
他盯着她長得和江慈心很像的眼睛說:“你媽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我對她那麼好,她怎麼能那麼對我?”
憎惡一樣的目光就這樣鋒利地落在她的臉上。
俞晚已經不止一次聽到俞正飛這樣說話。
他說;“你在學校裡要安分守己一點,不要像你媽一樣!你要是像她一樣,我就不要你了!”
俞晚流幹了所有的眼淚哀求他:“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說媽媽的壞話?”
可惜自以為成熟的大人永遠學不會正确處理感情的方法,俞晚曾經認為一段婚姻的開始必然是相愛,即便走到最後不愛了,也應該有個體面而又安靜的結束。
而不是像現在兩個人遍體淩傷,像仇家一樣對峙。
連同她,也變成他們搶奪的戰利品。
不知道今晚俞正飛會不會喝多了來找她。
有了前幾次的經曆,俞晚現在每天晚上都擔心這樣的狀況發生,她發出一道悠長的歎息,也在這聲歎息中,晚自習的下課鈴響亮打響。
她拎着書包往回走,沒注意歎息那一瞬間許清頌落在她臉上的目光。
回去的路依然是一條由擁堵變得清冷的小路,俞晚和巷子口看店的大娘打了聲招呼,後者朝她笑了笑,唏噓平常說了句,“今天還是一個人啊?”
俞晚“嗯”了一聲,裝作若無其事往前走,其實心裡難受得要命。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全都黑了,夏天是用電高峰期,整個巷子口的電線四五條交叉連接,像一卷理不清楚的亂繩。
因為電力緊張,有好幾盞并聯的路燈已經不亮了。
不得已,俞晚隻能自帶手電筒出行。
好在夏夜出來納涼的人不少,還不至于讓她回家的路顯得那樣漆黑。
從包裡掏出鑰匙,按照慣例,許清頌要比她回來的時間晚四十分鐘。
在這四十分鐘,恰好夠俞晚用浴室洗個澡,她順手把丢在衛生間裡的髒衣服都洗掉,晾在儲物室裡靠窗的位置。
那個地方許清頌會擺一些不用的雜物進去,把鎖門的鑰匙交給她以後,他也再也不進去了。
青春期總是有很多敏感的心思,俞晚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衣服大剌剌晾曬在院子裡的公共區域,所以她折騰了一個簡便衣架,靠着窗曬一點兒陽光。
這天,俞晚收拾完差不多也到十點了。
離十點差兩分的時候,門外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俞晚立刻放下手裡的抽風機,踩着涼拖鞋走到門外。
她在門外站定,等了幾秒鐘,果然,規律的敲門聲響起,還是許清頌的習慣,他隻敲兩聲。
好像兩聲後的耐心告罄,如果俞晚不來,他真能幹出直接翻牆的舉動。
不過俞晚從沒讓他等待過,她拿了整個院子的鑰匙,沒道理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另一位租客感到不方便。
所以十點臨近的時間,是她注意力最集中的時刻。
後來漸漸變成了一種習慣,每到指針快要滑向十點的時刻,她就會期待,期待着許清頌的到來。
許清頌進了門,想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聲招呼。
他拿了換洗衣服鑽進浴室,永遠是一副匆匆的樣子。
俞晚知道他肩膀上的擔子很多,在十八歲這樣的年華裡,不僅僅要承擔繁重的課業,還要去賺取母親的醫療費。
那麼,他的父親呢?
這大概是關于許清頌的另一個秘密,俞晚在心裡想了一下就把這件事壓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