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醫院已經快要接近淩晨時分。
即便拎着的是保溫桶，俞晚還是不自覺加快了速度，遠遠的，在她還在過馬路的時候就看見許清頌站在醫院大門口。
他淡淡地倚在一顆老樹下玩手機，手機屏幕亮光忽閃忽暗，俞晚湊過去的時候，看見他在回零星幾條祝福短信。
“你在等我？”
“嗯。”許清頌收了手機，語氣很自然，“快零點了，很晚。”
俞晚喔了一聲，他這句話讓她明白，不是因為她才等待。
而是換做任何一個淩晨出行的女生，他都會等待，僅僅出于紳士素養的等待而已。
許清頌掃了一眼她手上拎的東西，心裡有點明白了。
他領着俞晚進了病房，房間裡靜悄悄的，連燈都沒有開一盞，黑漆漆的讓人莫名其妙有點兒害怕。
俞晚向後退了一步，抵住了許清頌滾燙的胸膛。
他很快走上前來，密密麻麻的呼吸萦繞，讓她進退兩難。
許清頌開了燈，病房裡傳來一聲很輕的呢喃，走進了，俞晚才聽清楚，是一聲清清。
很快 ，她明白，“清清”是許清頌的小名。
這個念起來有點女孩子氣的小名，恰恰是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的心。
許清頌低下頭對着躺在床上的人叮囑了兩句，他把一應衣物交給俞晚，然後輕輕關上門，在門外等他們。
這還是俞晚第一次幫病人做換衣服這樣的事，她有點緊張地伸出手，而許清頌的母親意外的很配合。
目光觸及到那雙布滿留置針的手，鐵青的痕迹明顯，俞晚的目光猛的一縮，下意識偏過頭去。
許清頌的衣服是成套買的，他大概對女裝的尺碼不太了解，又大概對一個病人日益消瘦的身體狀态也不大清楚，褲子的尺碼大了一圈。
俞晚想了想，把自己用的腰帶解下來，系在許母腰上。
許母低下頭，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她說：“你們小姑娘的東西真漂亮。”
“這腰帶多少錢？等會我讓清清轉錢給你。”
俞晚愣了一下，幾乎就要将那些說許清頌母親不正常的流言蜚語抛諸腦後了。
但她沒有忘記這是三院，蓮都著名的精神病院。
于是她輕輕說：“沒關系，我們是朋友。”
“我們清清終于有朋友了。”許母欣慰地笑了起來，“他以前有很多朋友，放學了總也不回家，抱着籃球就和小夥伴們去打籃球。”
“他們還組建了一支籃球隊，還拿過獎呢。”
許母坐起來，開始伸手去摸剛剛換下來的病号服。
她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摸到一張薄薄的相片，是上小學時候的許清頌，他那時候就能看出來不俗的相貌，抽條似的身高站在人群中，一眼突出。
不用想俞晚也能知道那時候的許清頌過的是怎樣的一番人生，家庭和睦幸福，富裕無憂，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子。
現在，他跌入凡塵，才能夠和她這樣的人相遇。
眼看許母漸漸清醒起來，俞晚甩掉腦子裡這些奇怪的想法，跑到門口去喊許清頌進來。
他垂着頭倚在牆邊，手裡翻着一本化學筆記，是前幾天俞晚剛剛寫好帶給他的。
其實她也隻是做了老師闆書的搬運工，不确定像許清頌這樣的天才是否需要，但今天親手看見他翻閱，俞晚心裡“噌”的一下，感覺有一束小火苗被點燃。
站在門外和許清頌大概說了下許母的情緒。
許清頌勾了勾唇角：“她就是這樣，時好時壞的，有時候發起瘋來看見什麼都砸。”
“也許是因為今天你來了，所以她很平靜。”
“不對，是因為她挂念你。”俞晚笑着說，“她一直在和我說清清的故事，她一定會挂念她的孩子，所以才一直在痛苦裡掙紮着，時而清醒。”
許清頌腳尖微微擡了下，他的目光定格在俞晚臉上，忽然就不能移開。
在這個夜晚，醫院白色的頂光燈照的有點兒刺眼，然而，他的目光裡早已什麼都看不見，隻剩下她足夠耀眼的笑容。
許清頌想，她真是他遇到過最特别的女孩。
像太陽一樣閃耀，明明自己也在泥濘裡掙紮，卻擁有給予别人力量的天賦。
淩晨鐘聲敲響的那一時刻，俞晚和許清頌共同坐在陽台窗邊的椅子上。
她把分好的餃子放在餐盒裡，遞了一份過去。
“新年快樂，屬于團圓的餃子給你。”
許清頌愣了一下，哪怕早就知道她帶了什麼，在這熱度真真切切傳遞到他掌心的時候，他還是會感到錯愕。
自父親去世以後，他又有多少年沒吃到這樣一口熱氣騰騰的飯？
哪一個除夕夜不是他守着病房冰冷器械滴答聲入眠？
但今夕似乎一切不同。
他忍不住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觸到她臉頰發紅的地方，那裡有一塊很明顯的巴掌印，其實從一開始許清頌就已經看見。
他沒有提，是因為尊重她。
任何人都有隐藏傷口的權利，他比更多的人都要知道，一味追問，其實是頂着一把鋒利的刀像傷口更深處刺探。
許清頌的掌心很涼，觸及到火辣辣的傷口時恰好能起到鎮靜的作用。
被觸碰的一瞬間，俞晚睫毛顫了一下，她欲蓋彌彰地移開目光，去看玻璃窗外滿天的星。
過了會兒，她聽見許清頌似帶憐惜的聲音響起——
他問：“俞晚，你想不想赢？”
俞晚心裡一驚，下意識扭過頭來，幹燥的嘴唇不小心擦過他微涼的指尖，她下意識瑟縮了一下，心跳猶如摁下加速鍵。
月光下，他漆黑一片的眸就這樣看着她，俞晚發誓自己從來沒見過這樣一雙溫柔的眼睛，她忍不住沉溺，像心甘情願墜入海妖歌聲的凡人，将一切的真心話盡數抛出。
她說：“想”。
聲若蚊蠅。
許清頌散漫地笑了起來，他隔壁搭在她椅背上。
這是個不遠不近剛剛好的距離，暧昧的氣息勾過來，他說了聲“好”。
然後漫不經心揚起下巴：“那就跟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