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不遠處而來的一人,雪膚凝脂眉眼間盡顯嬌媚小女子态,唯獨看見林燼野之時眼中乍現一瞬的詫然。
對着周崇山甜甜膩膩道:“爹爹方才不是答應了阿姒要陪阿姒看戲麼?怎麼這般久了還不來?”
周崇山洋溢着慈祥,眼裡褪去了方才二人劍拔弩張的氣勢,拍了拍周錦姒的手笑道:“小女過于驕縱了,見笑。”
林燼野搖頭後垂下眼眸端起茶盞,心中泛起疼痛。
周錦姒揚起下巴看着低眉的林燼野道:“你便是那個膽大包天敢抓我阿兄的男人婆?”
林燼野暗自嗤笑一聲,擡眸後嘴角的笑意添了幾分生硬:“想來,姑娘口中的‘男人婆’當是在下了。”
見林燼野英氣逼人,那笑容平添幾分嬌豔而眉眼之中透露出銳氣逼人的凜冽殺意。
周錦姒見父親并未出言呵斥愈發大膽憤憤不平道:“聽說你在外嘲諷我周府當家主母乃是外室,怒斥我阿兄不是周府嫡長子?林指揮使,是嗎?”
林燼野見對面端坐的周崇山背脊微僵,眼裡的光驟然沉下來,極具壓迫感。
她身姿挺拔不卑不亢道:“我朝曆代恪守宗族禮法,按禮法而言周侍郎确是嫡子,可若論嫡長二字隻怕是不妥。”
“那…那你說我娘乃是外室!”小姑娘氣不過,咬牙切齒道。
周崇山突然起身帶着威壓道:“好了!少說兩句。阿姒,這便是為父常教導你的待客之道麼?不是要觀戲嗎?去等着吧。”
周錦姒瞬時偃息旗鼓,對着父親行禮後便不情不願退了下去。
“不知我兒…”
林燼野好似明白他的顧慮直接了當道:“周相放心,侍郎尚在诏獄内也并未動刑,待我歸後親自遣人将侍郎送回。”
“林大人這是抛磚引玉?刻意傳出動刑的風聲,讓本相請你過府,原以為你是想要借機投靠本相,”周崇山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本相卻看不透你究竟意欲為何。”
卻不想林燼野忽而舒展容顔輕笑道:“周相多慮,此乃機緣巧合罷了。侍郎有相爺悉心培養自然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周崇山從容一笑,眼角微微抽動,話鋒一轉:“林指揮使是哪裡人?”
“蜀地。”林燼野額角輕跳,仍面不改色。
因着屋外陰天又加上下了一日淅淅瀝瀝的雨,尚在巳時便已需要将燈點燃。
“吾二十年前赴京趕考之時巧入蜀地因山雨阻路耽擱半月,不過那當真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倒是有點心鋪子讓吾念念不忘啊。”周崇山望着一旁的琉璃燈盞照亮眼前之人的眉眼骨骼,心思略沉。
林燼野勾唇:“噢?竟是這般巧合,蜀地擅做佳肴,糕點鋪子名揚在外亦是有的。敢問是哪一家這般榮幸能令相爺對之惦記?”
燭火搖曳間,周崇山眼裡溢出懷疑:“榮珍記的燈芯糕。”
“相爺定然記錯了,榮珍記是慶雲三年之時才售賣糕點,從前若我記得不錯應當是酒肆。燈芯糕亦非蜀地特色,榮珍記的龍眼酥那才令人齒頰生香。下官貪吃,準備之後命人前往家鄉帶幾屜龍眼酥,定然送予相爺嘗嘗鮮。”
周崇山爽朗笑道:“快至午時了,林指揮使,本相便等候一家團聚。”
林燼野離開後,周崇山臉色一沉對着陳崃道:“應答如流,從容不迫,冷靜機敏都是這個年歲的少年人難以企及的地步。”
陳崃看着林燼野用過的杯盞之上留下的一抹胭脂印記:“何況,她還是個女子。”
“查到了嗎?”周崇山将那茶盞倏然摔碎。
陳崃沉聲回道:“她的檔案在宮裡,但命人查到了,确為蜀地人士。”
周崇山起身越過那滿地狼籍:“呵,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罷了,陛下要保的人,作假又何妨?”
陳崃道:“她姓林,延武二十二年所生之人,眼睛…又生的是琥珀色……”
見周崇山未語,陳崃咽了咽唾沫繼續道:“那年出生的皇室之人有兩位,一位是當初逼宮之時已故的湘王之女長清郡主。”
陳崃脖頸微涼,他仿佛看到手上沾滿的鮮血:
“而這另一位,便是十二年前葬身火海之中的壽光郡主……”
周崇山步伐一頓,他眯着眼望着廊邊滴落的雨水:“長清死于逼宮謀反之時,小也是你我親眼所見……更無可能。”
陳崃抿唇微顫問道:“那相爺覺着她會是誰?”
周崇山長呼出一口氣,喉頭微緊,周身的壓迫之氣彌漫着:“總之,與林家與皇室便脫不了幹系。本相倒是覺着,她身後之人想要拿她祭旗,想要讓她隻身攪亂朝中的渾水。”
“那…相爺以為我們當如何?”
“如今該煩心的不是我們,而是蘇瀝。林燼野動了他的人,以他睚眦必報的性子,也絕不可能會讓她活着再回到京都城。”周崇山望着遠處驟然凝聚的烏雲,将天邊最後一束光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