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曉得,都察院是衆多官員最不想去的地方。
俸祿、油水少不說,還惹人厭煩,稍不注意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可葉濯義無反顧入了都察院,從最低的官職做起,一路肅清各種難案,震驚朝野。
但如今,那輪指引不少有志之士的明月,墜落了……
“明日還要上值,走了。”說完,她輕盈地躍下屋檐。
翌日,林燼野方一出府門,便看見各家攤鋪上高挂着一盞小白燈籠。
那是百姓祭奠驚才絕豔、英年早逝的左都禦史葉濯。
林燼野今日下職後,趕往承平候府時,門外絡繹不絕的前來吊唁之人。
她看向葉舒麻木地接待前來的朝中同僚與侯府往來密切的故友,而直到那麻木的神色看到林燼野時微微松動。
葉舒那一雙眼腫成核桃,眼裡藏着淚,好似與昨日紫竹别院裡肆意玩笑之人判若兩人。
他如今肩上扛起的是整個承平侯府的未來,是父親的期許,是小妹與侄子阿滿的将來。
林燼野看向靈堂處的棺椁不止一個,她忽而步伐如灌鉛般沉重。模糊的視線裡依稀辨别出那牌位之上寫着左都禦史葉濯發妻之位。
而葉濯的棺椁因屍身未曾尋到而是以衣冠代之。
這要讓他如何接受?一夜之間,最疼愛他的哥哥與嫂子就這般陰陽兩隔。
待衆人散盡,這靈堂内隻剩下林燼野,紀翎同百裡去後院看望承平侯。
葉舒跪在兩個棺椁前,他淚水低落在面前的火盆裡。
很快,那滴淚水便這般被火焰吞噬。
他倏然顫抖着聲音開口道:“從前…阿爹最是對我怒其不争,說我沒志向沒抱負,說我是個隻會招貓逗狗的廢物…每次那家法棍子要打在我身上之時,便是阿兄與阿嫂替我辯駁将我護在身後……”
“他們說…說我做自己便好,前路有阿兄為我掃除障礙,侯府有阿嫂照顧,我這一輩子享樂就好……”葉舒忽而撐不住倒坐在地上,他看着那火盆裡的紙錢一點點燒成灰燼。
他慢慢擡眸,看見外面風漸緊,穿堂風過将燭火吹得将滅欲滅。
葉舒将酒斟滿,對着二人棺椁灑下一杯道:“謝阿兄阿嫂,待我如弟似子,縱我肆意妄為,為我撐起一片清明的天。”
他顫巍着繼續斟滿第二杯,對地灑去:“謝阿兄為這天下黎明所做,葉舒此生願秉承阿兄遺志,做一個守心如一、替蒼生百姓撥雲見日的好禦史。”
葉舒喉間湧上一口腥甜,他強迫自己咽下去,驟然間那紙灰随着風被吹起,落在葉舒指尖……
似是阿兄的安撫。
葉舒眼尾泛着淚,他不敢動,很怕那一瞬溫熱就這般消散。
他背脊僵硬,斟滿第三杯酒:“阿兄阿嫂放心…去吧,承平侯府往後便交由阿舒了,我會為父親盡孝、為小妹與阿滿繼續撐起一片清明……”
微風拂過,那紙灰随風而去,葉舒轉身妄圖将其抓住他拼命向前撲去:“阿兄…阿兄别走!!”
他伏在地上痛苦到難以呼吸:“阿兄不要丢下我……”
林燼野不忍他如此,上前輕輕拍撫他的背,卻當真不知該如何慰藉葉舒。
她也曾有過如此的階段,當初剛入紫竹别院之時她日日以淚洗面。
一入夢便是阿娘慘死在她面前與周崇山活埋她時的無情。
她頹靡了整整半年方才被師父慢慢點醒。
此時此刻她無能為力,能夠做的就是慢慢陪着葉舒。
最起碼能夠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給予陪伴。
葉舒閉着眼淚水不自覺墜下,他喃喃道:“小也…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
因葉舒一日一夜未曾用食,他暈厥在了林燼野懷裡。
恰巧百裡與紀翎此時回來将葉舒帶回屋中,強給他灌下一碗粥與護心的湯藥。
幾日折騰到子時,百裡在京中并無上值便應下這夜宿在侯府照顧葉舒。
因承平侯府離二人宅邸并不遠,二人步行而歸。
紀翎轉過頭看向一言不發的林燼野道:“大理寺接下了查葉濯墜崖案,若是不出意外,我會去。”
林燼野口吻中含着疲憊她輕輕擡眸,那眼很紅,紅到讓紀翎心頭輕輕觸動。
“嗯,大理寺的人我信不過,但我希望你能夠看在與他從小的情誼上這一次不要同周崇山同流合污好嗎?”
她發覺紀翎沉默不語以為是他不同意,方懇求道:“就當是為了葉舒,算我求你。”
紀翎忽而自嘲道:“我在你眼中是十惡不赦,毫不念情誼的人?林燼野,我也有心。”
“嗯。”林燼野看向林府的牌匾。
林燼野忽而頓住腳步,見紀翎擦身而過之時拉住他的衣袖。
因她哭過那眉眼在月光之下,褪去了平日裡的凜冽與威壓。本就姣好的容貌顯得更為清冷,她睫羽低垂眼眸裡流轉着月光,霞色不自知得染上面龐。
她擡眸之時撞進他如墨的眼:“紀行舟,我們再合作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