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東升西落,孤鴻于群山間發出悲鳴。轉眼間,殘陽餘晖便灑滿了半邊天。
那是傍晚,許行鏡的軍醫與屏風悄然而至。
營帳内,繡着梅蘭竹菊的屏風伫立,正在把脈的軍醫卻漸漸蹙起了眉。
“你……”
在許行鏡的注視下,年輕的軍醫止住話頭,擡眼看向梅弦月:“你是新來的士兵嗎?”
“南離,這位是我與你說過的梅二公子,我軍新謀士。”
許行鏡主動道。
南離并未多看他一眼,隻是在觀察梅弦月片刻後,又開口道:“你的身體……你應當有數。但既然不是将士,那隻要避免情緒過激,一般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你應知曉吧。”
許行鏡聞言,當即看向了梅弦月。
那蒼白的面龐幾乎毫無血色,唯有紅豔的唇色澤如血。濃墨重彩的眉眼似精雕玉琢而出,此時卻被纖長的眼睫半遮半掩。垂落的額發遮住了細細的眉,淺淡的陰影投到因低垂而似月牙的眼上,無端帶出幾分沉寂。
注視着沉默的梅弦月,南離心下了然。他看着那雙無光的眸子,難得放柔了語氣:“我會給你開些藥,幫你穩定身體情況。不必太擔心,我還見過少時患此病,卻活到耄耋之年的老者。”
梅弦月依舊未說些什麼,隻是笑了笑,平靜地道了句謝。
南離開了藥方後,便退下煎藥去了。偌大的營帳内,僅剩梅弦月與許行鏡兩人。
沉默在其中長久的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
“……什麼病。”
緊繃的面龐依舊英俊,卻透着難以言喻的緊張。許行鏡注視着梅弦月,聲音低啞:“我可以知道嗎?”
梅弦月笑的溫潤,似乎患病的并不是他。纖長的眼睫輕擡,黝黑的眸子如同深淵,梅弦月的聲音又輕又緩:“将軍,我并無大礙。那病症于我,隻是無法痊愈罷了。”
許行鏡的直覺告訴他,能讓南離柔和下态度的病絕不會是這麼簡單。但梅弦月又道:“隻是那病本身兇險,我僥幸病的不重,因此無大礙。”
這樣說,似乎一切都合理了。
因那病兇險,所以南離放輕了語氣。又因梅弦月病的不重,所以他隻需維持情況。
似乎真的合理了。
但許行鏡還是覺得不對。
可他還是按耐住,決定稍後自己去盤問南離。定了定心神後,許行鏡繼續注視着梅弦月:“……我會叮囑你吃藥的,定要好好養好身子,莫要大悲大喜,引得病症加重。”
梅弦月微笑颔首:“是,多謝将軍,有勞了。”
許行鏡離開了。
梅弦月并不在意他去做了什麼,也不在意他是否會去探查事情的真相,隻拿出書卷,繼續翻閱着先前看到的部分。
湯藥是在酉時末遞來的營帳。
盤問南離并未得到任何結果的許行鏡心緒複雜,卻也沒死纏爛打,隻是親自将湯藥送到了梅弦月的營帳。
“弦月,藥煎好了。”
劃過泛黃紙張的修長手指一頓,梅弦月将古籍合好,放到了床榻上。擡眸看向親自端藥的許行鏡,梅弦月不禁愣了愣,随即輕抿紅唇:“多謝将軍,有勞了。”
梅弦月主動接過藥碗,攪了攪勺子。而許行鏡垂眼瞧着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這藥聞着還挺苦的,你害怕嗎?”
“将軍多心了。”
牽了牽唇角,梅弦月注視着漆黑如墨的湯藥:“良藥苦口,為了不讓将軍憂心,我不害怕。”
這番話說的極有藝術。許行鏡頓了頓,忽然笑起來:“你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梅弦月輕笑不語,隻将瓷碗抵到紅潤的唇邊,低垂眼簾。
藥的确很苦。
但苦澀卻并未使梅弦月的神情有絲毫變化,隻是那雙被長睫遮掩的眸子開始了不停的顫動,而那本就近乎白紙的面色也更慘白了三分。
一飲而盡。
“多謝将軍。”
許行鏡接過空碗,看着梅弦月撚起帕子輕點唇角。他沉默良久後忽然擡手,在身上摸出了一個小紙包。
“你要什麼蜜餞?”
這蜜餞是許行鏡征收何悲的。何悲摳門,若不是許行鏡說用銀兩買,恨不得一個果都不掏出來。
帕子落下,濃黑色的眸子擡起。梅弦月看向故作漫不經心的許行鏡,終是淺笑着颔首道:“多謝将軍,随意什麼都好。”
許行鏡拆開紙包,單手将蜜餞向梅弦月遞了遞。
“你自己選。”
梅弦月端詳片刻裝在一起的蜜餞,終是撚起一顆不大的柿餅,遞到唇邊小小咬下一口。
幾乎是在瞬間,甜膩溢滿了苦澀的口腔,糖霜粘在殷紅的唇上,将唇瓣變為更誘人的蜜餞。感受着唇齒間不散的甜,梅弦月輕輕眯起眼睛,似有些愉悅。
許行鏡看着他那副模樣,忽然低笑出聲。
怎麼跟個貓兒似的。
……
光陰駒過隙。
許是将要與冀北王開戰的緣故,在梅弦月再度被泡入藥罐中後,軍營裡的将士也跟着緊鑼密鼓地操練起來。
許行鏡整日忙的腳不沾地,卻還是會忙裡抽閑地尋梅弦月,親自盯着梅弦月吃藥,偶爾甚至還會在梅弦月的帳内處理自己的政務。
“将軍。”梅弦月曾委婉道:“您這樣,恐将士會有不滿。”
畢竟梅弦月也清楚自己的風評如何,美名幾乎和不被信任齊驅并進。縱使許行鏡選擇相信他,也不代表許行鏡座下将士也會信任他。
但許行鏡卻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