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行鏡頓了頓:“為何?你未看到我留給你的紙條麼?”
纖長的眼睫輕垂,殷紅的唇牽起,梅弦月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我在等将軍回來,一起用。”
驟然聽到這話的許行鏡愣了片刻。他很清楚這隻是客套,但臉上的笑卻無法克制地更為燦爛:“何必等我呢?下次我叫你動,你便動就是了。”
梅弦月笑而不語,許行鏡快步上前,并順手拿起了爐子上的烤橘子:“嘶……還有些燙。”
掂了掂那兩顆烤橘子,許行鏡大馬金刀地坐到梅弦月的對面。他将烤橘子放到了桌案上,接着又把糕點向梅弦月推了推:“快嘗嘗,放久了味道便不好了。”
梅弦月并未拒絕。他撚起一塊淺綠色的方糕,便遞到唇邊。
紅潤的薄唇輕啟,梅弦月輕輕咬下一口,緩緩咀嚼。随着甜味在舌尖迸發,杏眸微不可查地彎了彎。
許行鏡一邊扒着橘子,一邊饒有興緻地看着梅弦月。而随着并不明晰的喉結滾動,口中的糕點入腹,梅弦月擡眼看向許行鏡:“味道很好,将軍也嘗嘗。”
“不了。”許行鏡将烤橘子遞給梅弦月:“我不喜甜食——哝,烤橘子,南離說對你身體好,嘗嘗?”
梅弦月接過烤橘子,抿唇輕笑了笑:“多謝将軍。”
“不過,将軍。”不着痕迹地撕着橘絡,梅弦月輕聲開口:“方公子的計謀為何?”
正在扒另一個橘子的許行鏡頓了頓。他幾乎是在瞬間想起了方容珏的那些毒計,神情微不可查地猙獰一瞬:“……不可用。”
方容珏就是一個瘋子。
雖然他看起來正常的很,但他就是一個絲毫不隐藏自己特殊之處的瘋子。
有哪個正常人會想到他的那些毒計,又有哪個正常人會用他的那些毒計。
許行鏡不忿地扒着橘子,一下一下用力極了。而梅弦月注視他片刻,又輕聲開口:“許有些冒昧,但在下很好奇,将軍用過方公子的計謀嗎?”
許行鏡扒橘子的動作頓了一瞬,他擡眼瞧了瞧梅弦月,接着悶悶道:“……用過。”
方容珏剛來許行鏡這裡的時候還是藏過自己的。
那時,本以為自己難得得到一正常謀士許行鏡還願意用他的計謀。但後來也不知怎得,方容珏藏也不藏了,毒計像不要錢一樣向外面丢,一副恨不得炸死所有人的模樣。
聽到許行鏡的解釋,梅弦月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啊……”
他并沒有問“那将軍為何不遣走方容珏”這樣愚蠢的問題,畢竟梅弦月很清楚,這種毒士隻能留在手中。若是放任他離去,落到别的主公那裡,誰又能保證那些主公不會使用他的計謀呢?
枭雄永遠多于英雄,有道義之人在亂世永遠少見,所以許行鏡隻能畫地為牢,留住方容珏,并為了減少損失多給他派一些文書工作。
空氣漸漸靜默了下去。
扒好橘絡的梅弦月掰下一瓣果肉,遞給了許行鏡:“其實,今日在朱雀帳内,我忽心生一計。”
撚着橙黃果肉的指尖無瑕,注視着許行鏡的雙眸明亮。粉衣為他生出了幾分血色,燭火更襯得那人朦胧,紅潤的薄唇沾染着水光,勾人采撷。梅弦月輕啟唇瓣:“将軍可要聽?”
将橘子放下,許行鏡接過梅弦月手中果肉,并不着痕迹地擦過梅弦月冰冷的指尖。
“自然是要的。”
梅弦月勾起唇角。
……
“逃入太行山,并非周平川唯一的選擇,亦不是最優的選擇。”
“他好不容易成為了天子,縱使明白該知難而退,也永遠比不上過去時敢屈敢伸。”
“他如何願意舍棄當下所擁有的一切,舍棄自己冀北王的身份,成為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山野流民,成為一個名義上的死人呢?”
濃郁的黑眸彎起,纖長的眼睫在眼尾拖出狐狸似的長線。梅弦月語帶笑意,說出的話卻令人不寒而栗。
“何況,将軍。”
梅弦月注視着許行鏡:“他的謀臣,他的将士,他榮辱與共的下屬與親朋,真的會允許他逃嗎?”
許行鏡未答。
但他們都很清楚,不會的。
自周平川謀逆開始,他們便是真正的生死與共,永遠捆綁在了一起。
周平川生,他們享無邊榮耀;周平川死,他們的頭顱亦滾滾落地;而周平川逃——周平川怎麼可以逃呢?
周平川逃了,那他們怎麼辦呢?他們還有父母妻兒,他們如何能真正舍棄一切,随着周平川隐姓埋名,逃入太行山中。
好,縱使他們可以,但是所有人都可以嗎?隻要有留下來的,就注定成為殺雞儆猴的那個雞,注定死的凄慘無比,甚至屍骨無存。
即使士為知己者死。但又有幾人,随着周平川打家劫舍,欺辱百姓,折辱民衆的又有幾人,真的願意為了周平川去死呢。
好,縱使他們願意。但,他們的父母妻兒願意嗎?他們的親朋故友願意嗎?林庭墨手段狠毒,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追随過周平川的人,亦不會放過那些人的至愛親朋。
所以,從起兵開始、或者說從協助祁王開始。
周平川與他沒有退路的下屬們,便被生生死死永遠捆綁在了一起。
而他們,真的願意嗎。
“所以,将軍。”
“在下以為,周平川不會逃入太行山。縱使攻破邺城,他隻會在旁地另起爐竈,封新的地方作他的都城。”
“繼續,與大周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