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筝踩在門前的落葉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鐵門上的鏽味混着熱風迎面撲來,她擡頭望向二樓,窗簾的縫隙間,一道黑影正在悄無聲息地移動。
十天前的暴雨夜,他也是這樣站在窗前,看着她決絕地沖進雨幕嗎?
主樓沉重的大門轟隆隆開啟,紅發少年急匆匆地跑了出來:“筝姐!”少年興奮地蹦跳着,“你來啦,我哥說他知錯了…”
吳筝的目光落在楊旗臉頰上濺落的血點上,異樣湧上心頭。如果楊旗知道她和他哥為什麼吵架,絕不會如此不小心,這樣慌慌張張地來見她。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抽搐,仿佛又觸摸到解剖台上那具無頭屍體的斷面。冰涼的觸感順着神經爬上來,讓她不得不攥緊拳頭。
“那群叛徒真是不知好歹!”楊旗還在喋喋不休,染血的銀鍊随着動作叮當作響。少年像隻急于讨賞的幼犬,渾然不覺主人眼中的寒意,“基地養着他們,他們倒敢跑……”
“你哥最近怎麼樣?”吳筝打斷他,垂眼掠過玄關處歪倒的紅色高跟鞋。
“呃…他,他很自責,很想你,筝姐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去就回。”楊旗拽着她往房内走,腰間銀鍊随着他的動作,嘩啦作響,更顯刺耳。
吳筝盯着那條晃動的鍊子,半月前,它還是铐在被害少女腕上的刑具,如今卻成了他張揚的裝飾品。
她閉了閉眼,壓下那股惡寒。
她曾以為,楊旗隻是誤入歧途,還有被拉回正軌的希望。現在看來,這孩子太聰明了,聰明到懂得在她面前,如何恰如其分地扮演一個迷途知返的少年。究竟是她被過往的記憶蒙蔽了雙眼,還是他演技太過精湛?仔細回想,第一次發現血迹他恐慌的表現、基地人畏懼的神情等等,其實早該察覺不對勁。
“不用了。”她抽回手,“既然他忙,我就不打擾了,不是什麼要緊事,我正好有事去中圈,順道處理了。”
兩人都清楚楊朝在幹什麼,沒挑明不過是給那人留點顔面,彼此心照不宣罷了。
再者說,整棟主樓都在他的精神力籠罩下,從她踏進門的那一刻起,就逃不過他的監視。真要見她,他早就該下來了,何必讓她在這兒幹等?
她轉身要走,二樓傳來粘膩的嬌笑,水晶吊燈刺破暧昧的光影,照見欄杆後交疊的人影。
隻見楊朝雙臂撐着圍欄,松垮襯衫領口殘留玫紅唇印,女人像無骨的蛇趴在他肩頭。
“稀客啊。”男人嗓音沙啞,裹着醉意。
女人吃吃笑着,修剪精緻的指甲戳了戳他的手臂:“朝哥,她誰呀?”
“她啊……”楊朝故意拖長尾音,餘光卻始終鎖在樓下的吳筝身上。
而她隻是擡手,輕輕捂住了楊旗的眼睛。
臉上除了平靜的不贊同,再無波瀾。
楊朝收緊指頭,扭頭盯着發問的女人,變臉如翻書,眸光發冷:“輪得到你問?滾。”
最後一個字落下,女人再沒了妖娆姿态,她緊閉着嘴,多一句話都不敢說,就算鞋跟跑折斷,也不敢痛呼,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無關緊要的人消失,楊朝周身戾氣一斂,又恢複了那副散漫模樣。他晃着酒杯走下樓梯,随手将楊旗推到一旁,自己挨着吳筝坐下,手臂橫過沙發靠背,形成一個無聲的占有姿态。
濃烈的煙草與酒精氣息逼近,吳筝不動聲色地挪開半寸。楊朝眼神一暗,剛要開口,她卻又伸手将楊旗拽到兩人中間。
“咔”一聲,玻璃杯在他掌心裂開細紋。
“楊旗還小。”吳筝目視前方,聲音平靜,“别讓他學那些。”
“哪些?浪蕩?”楊朝冷笑,指腹擦過杯沿滲出的酒液,眼睛釘在她臉上,“你來管着不就行了?”
“貪得無厭的人隻會一無所獲。”吳筝終于轉頭看他,瞳孔映着冷光,意有所指。
她的視線掃過楊旗腰間的銀鍊,語調極冷:“你愛怎麼爛是你的事,你不該讓他沾染,親弟弟的命,總該比酒值錢?”
空氣凝滞。
玻璃渣混着血,一滴一滴砸在沙發上。
半晌,楊朝低笑着,喉間滾出沙啞的自嘲。
他傾身逼近,血腥氣混着烈酒直沖吳筝面門。
這本該是個極具壓迫感的姿态。
可那雙沾血的手懸在半空,最終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他試探地低頭,卻在呼吸相聞宛如被無形的鎖鍊禁锢,再也無法靠近分毫。
吳筝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楊旗早已識相地溜走,空曠的客廳裡,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一個平穩如常,一個焦躁急促。
楊朝難堪地卸了力道。他凝視着她冷然的眼眸,心頭的痛楚幾乎要噴薄而出。那些被利欲腐蝕的骨頭,那些向上攀爬的本能,在這一刻,全都化作了刺向他自己的刀。
他這輩子從不說後悔。
除了那天。
除了那個讓他放棄赴約、轉身投暗的決定。
有時他會做一場荒唐的夢。夢裡有個像極了吳筝的小女孩,紮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辮,跌跌撞撞地撲進他懷裡,奶聲奶氣地喊“爸爸”。他會小心翼翼地把女兒舉高,親吻她柔軟的臉頰。
這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童話。因為從那天起,在吳筝眼中,他已經從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愛人,變成了需要嚴加防範的危險分子。
挺好。他拇指蹭過她顴骨,在心底對自己說:頭腦清醒,至少我再也傷不着她。
“鬧夠了嗎?”
吳筝的聲音很淡,眼瞳靜得像一潭深水,連一絲波動都沒有。
楊朝捏了捏眉心,“抱歉,喝多了,有點沒醒酒。”
“我說完就走,不耽誤你休息。”她擡手看表,“一是保育院少了人,我必須走一趟;二是中圈有雙異能者鬧事,到時我會過去确認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