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不想和他多說話。他看到，雪地上已經散落了好幾支燃盡的煙花棒了。他對這個人為什麼一個人跑來這裡放煙花一點興趣都沒有，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十點四十五分。他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

他沒再理會那個少年的反應，直接從他身邊穿過，他估算着，自己還有大約十分鐘的路程要走。那人沒有追上來，在被雪鋪滿的、寂靜的小路上對他提高了聲音說道：“再見了，鬼先生。”

李滿想，出現在這裡的你才更像鬼吧。但他沒有說出來，他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沒有和人面對面交流過了。

老舊的醫院大門敞開着。用來上鎖的門闩斷成兩半躺在地上，已經被近日來一直下個不停的雪埋住，隻露出了上鏽的淺淺一層。在進入之前，李滿想要查看手機的電量，伸出凍得不太靈活的手指按下開機鍵，手機卻嗡嗡地振動起來，顯示了【電量不足】。

他摸出充電寶的電源線，插在手機的充電插口裡。不過他也知道，在這個條件下直播，耗費的電量一定又會在中途讓它突然強制關機。

明天去換一個手機吧。明天，他在心裡咬重了這兩個字。但即使直播的計劃被打亂了，他還是一步步走進了黑漆漆的醫院内。他想的是，如果真有鬼就好了。

他慢吞吞的腳步聲，在死寂的環境裡更為清晰，這個醫院雖然據他查到的資料所言廢棄了很久，但四周也隻是堆積了些灰塵而已。

李滿感到很無聊。

“……反倒希望能有鬼跟我說說話了。”他自言自語。

他想到先前遇到的那個放煙花的少年。可能我确實已經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他想着這些事情，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在醫院的樓頂。李滿也沒有拂去厚厚的雪，直接坐在了最邊緣的地面上，從這裡往下看，世界依然是一片空洞的白色。

為什麼要來這裡？李滿給不了自己一個答案。他隻是在越來越大的冷風的吹拂下蜷起了身子，他的視線去找那一點火光，想着“那個人會不會還待在那裡呢”。

等時間到了零點，他應該就會點燃一個很大的煙花了，看完之後再回家吧。

李滿就這麼一直坐着，盯着頭頂上的月亮和星星，它們像貼圖一樣挂在夜幕中。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再去低頭看自己的手，他想着，這個世界已經制作精良到從沒發現穿模的程度了。

此刻的時間是23點59分，李滿站了起來，想接住一片雪花。

但身後卻傳來怪異的響聲，原本能夠照亮他視野的月光，竟一瞬間暗了下去。

李滿猛地回頭。

——不過他根本沒有回頭的時間，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什麼東西猛地一撞。

他本來已經身處樓頂的最邊緣，在那一瞬間的失衡中，他來不及抓住任何東西。

“……”

啊，煙花。看不到了。

李滿隻剩下這一個想法了。除此之外，再怎麼想要留住一絲恐懼或其他的情緒，内心依然像是往常無數個日子一般，唯餘空洞。

就在他從六樓的樓頂掉下去的那一刻，他聽到微弱的聲音。一簇火光從地面向無邊的夜空攀爬而上，下墜的過程被無限地延長，他眼中最後捕捉的那一幕，是被染上了彩色的薄雲。

一月一日的零點。

第一朵煙花，在靜如死水的深夜中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