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坐在四人擡的儀車上,她上次去皇帝寝宮時是寒冬,現在已經開春了。
一番沐浴梳妝後,穆安赤腳踏入了這個曾經讓她無比恐懼的地方。殿内燭火搖曳,映得她面色蒼白。
皇帝坐在軟榻上,沒有做旁的事,就這樣靜靜地等着她。
“妾身參加陛下。”穆安跪地行了個大禮,屋内隻有他們二人,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她似乎還能聞到皇帝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這種生死皆捏在别人手中的滋味太過煎熬,每一瞬都顯得無比漫長。她害怕,害怕皇帝會随手扔給她一條白绫,讓她自行了斷。
“紙筆給你準備好了,去寫吧。”皇帝啞着嗓子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
穆安微愣,随即顫抖着起身,走到書案旁。
她提起筆,随着皇帝的口述,一字一句寫下:“廣王殿下親啟。妾亦驚,偶聞聖上言,甘州必不可相送,千金易得,皇位不可求,望孟将軍事暫緩。”
“寫完了嗎?”
“寫完了。”穆安低聲應答,将寫好的信雙手呈上。
皇帝接過信紙,仔細看了看,見無甚不妥,便當着穆安的面将信紙疊好,封入信封中。他淡淡道:“老規矩,等蠟燭燃盡,你便回去吧。”
穆安老老實實跪好,心裡卻是松了一口氣,還好皇帝并不打算取她性命。
燭火跳躍,映得殿内忽明忽暗。皇帝随手取來一本書翻閱,而穆安則死死盯着那支燃燒的蠟燭,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你怎麼看那個老太監指認貴妃的事?”皇帝突然開口,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絲試探。
穆安咽了咽口水,低聲道,“那人神志不清,恐怕是糊塗一指,當不了真的。”
“那麼是另有其人了?”皇帝的語氣驟然冰冷。
穆安趕緊叩頭,生怕懷疑到自己身上,“妾不知。”
皇帝将手中的書随手扔在案幾上,發出一聲悶響。穆安被吓得一哆嗦,卻不敢擡頭。
“朕是老了,可也不是什麼糊塗老馬,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從朕身上撕下一塊肉。”皇帝站起身,走到穆安身後的書案前坐下,語氣中帶着幾分譏諷。
“貴妃與馮美人交好,朕處置了馮美人,貴妃要不高興了,你多去貴妃宮裡陪陪她吧。”
“是。”穆安低聲應下,心中卻松了一口氣。皇帝要她陪貴妃,意味着暫時不會要她的命了。
她現在确定了,單憑一個指認,皇帝依舊十分信任貴妃,恐怕流言之事還要繼續查下去的。穆安有些絕望地閉上眼。
“不過……”皇帝話鋒一轉,穆安剛落下的心又懸起來了。
“朕得找個人暫時把這件事認下。”
穆安心裡咯噔一下,緊接着又趕緊安慰起自己,皇帝剛剛的意思是不會殺她。
那麼總不能是宣璨吧,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
穆安心中一動,突然有了人選,“貴妃娘娘久在深宮,對這件事肯定是不知情的,那個太監指認貴妃說不定是因為貴妃有哪個不長眼的家人在外面說錯了話……”
見皇帝來了興趣,穆安又接着試探道:“妾從前聽王貞妃抱怨過貴妃的侄兒是個纨绔……”
皇帝發出一聲哼笑,穆安直覺事成了,若真能處置了貴妃侄兒,五公主也就好過了,算是慰藉了王貞妃在天之靈。
皇帝在書案上寫着什麼,穆安等到蠟燭燃至一半,似是下定了決心。
“陛下……”穆安哆嗦着轉過身,“妾有一事想要禀告陛下。”
皇帝擡眼看了她一眼。
“之前妾病着,太後給了妾一塊玉佩,說是能庇佑妾平安。”
穆安從腰間取下玉佩呈上,“妾宮裡有侍女從前伺候過孟賢妃,說此物是孟賢妃的愛物。”
皇帝瞥了一眼她遞上的東西,猶豫了一瞬像是思量到了什麼,幹脆将玉佩一起丢入信封中封好。
穆安有些詫異于皇帝的舉動,皇帝正為了北楚的事煩憂,她的本意是将皇帝的心思引到太後身上。
她還以為皇帝會再問,豈料對方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見皇帝沒有多餘的反應,穆安在原地跪好,一直等到燭火燃盡,才緩緩起身告退。她的膝蓋早已麻木,起身時險些踉跄,但她強撐着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了寝宮。
一踏出殿門,穆安便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仿佛要将胸腔内的壓抑盡數吐出。她快步走着,将随侍的宮女太監遠遠甩在身後,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擺脫方才的窒息感。
雖已入春,夜風依舊凜冽,寒意順着衣襟滲入骨髓。穆安裹緊了披風,腳步卻未停歇。
走着走着,她忽然瞧見不遠處有幾盞明亮的宮燈,燈光在夜色中搖曳,映出一片朦胧的光暈。燈下的陰影讓她看不清來人的面容,但心中隐隐生出一絲期待,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走近了,她才看清燈下站着的人。景玉、妙環、春棠,還有高華殿的一衆宮人,他們靜靜地站在那裡,早已等候多時。
穆安怔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了起來。
穆安在衆人的簇擁下回了高華殿,妙環和春棠一直忙前忙後,穆安終于吃上了那碗心心念念的雞湯面。
“陛下可為難娘娘了?”等人散去了,景玉壓低嗓子試探着問道。
穆安心裡煩得很,将剛剛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皇帝這是什麼意思?”穆安心裡很是不安,但皇帝這麼做肯定和北楚有關。
政權交替、國滅國興恐怕不是僅憑一個皇帝就能左右的。
“幹爹死了 ,很多事奴也不便打探了。”景玉立在一旁,語氣有幾分挫敗。
春棠端着剛沏好的茶水進來了,準備幫穆安更衣,景玉見不便久留便欠欠身出去了。
穆安忽然小聲問:“陛下處死的那個宦官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