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穆安一直留意着皇帝的動向。
眼見皇帝的病情始終未見好轉,她知道時機成熟了,從案架的最高處取下了那幅被她收起的遊春圖,又帶上太後的懿旨,徑直往大殿去了。
與外界的傳言一樣,守在殿門口的宮人攔住了她,語氣恭敬卻不容置疑:“沁妃娘娘有令,沒有她的首肯,任何人不得面聖。”
穆安冷笑一聲,示意身後的景玉上前宣讀太後的懿旨。景玉展開懿旨,“太後有令,怡妃娘娘可随時面聖,任何人不得阻攔。”
穆安斜眼掃過衆人,語氣冰冷:“怎麼?沁妃是連太後的話都不聽了嗎?”
宮人們面面相觑,無人敢再阻攔。
穆安正欲入殿,沈沁妃卻突然趕到。
“怡妃姐姐。”沈沁妃朝她行了一禮,不似往日裡的素淨,她今日的着裝極為張揚,整個人的氣場也變了。
跟在沈沁妃身後的還有四皇子宣珲和七皇子宣珏,宣珏儀态不俗,宣珲卻有些怯生生的,二人皆朝她行了禮。
“沁妃這是?”穆安微微蹙眉。
“如今妾暫理後宮,怡妃想看陛下妾自然是不會攔着。”沈沁妃嘴上這麼說着,卻沒有要讓位的意思。
穆安一笑,“我聽說現在後宮大小事由太後親自處理,沁妃怕不是僭越了。”
宣珏搶在沁妃前面道:“怡妃娘娘還不知,太後剛剛中風了,等一會兒消息就該傳到各宮了。”
見着穆安驚訝的樣子,沈沁妃高高揚起下巴,語氣不疾不徐,“太後雖然中風了,可這懿旨終歸還是管用的。”
說罷沁妃側身讓路,穆安皺眉看向她。
太後怎麼會突然中風,宣珏也在,總不會是皇帝已經決定要傳位給七皇子了吧。
顧不了那麼多,穆安步履匆匆地踏入内殿,心中卻隐隐生出一絲不安。
這是穆安第三次到皇帝寝殿,前兩次她都穿着侍寝的薄紗衣,戰戰兢兢地面對自己未知的命運。
她今日特意梳了高髻,用了顔色極深的口脂,額上還貼了花钿,外裳也選了平日裡不會穿的最為華麗的一件。
她入得含章殿,遠遠便看見了病榻上的皇帝。他閉目躺着,面色蒼白,呼吸微弱,仿佛随時會斷氣一般。
“妾身參見陛下。”她停下腳步,淺淺一笑,嘴上說着行禮,身子卻紋絲不動。
見皇帝沒有回應,穆安有些狐疑。她走近幾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觸碰到他的瞬間,皇帝猛地睜開眼,目光如刀般銳利。
“怡妃。”他低聲喚道,聲音沙啞而冰冷。
穆安被吓了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她在皇帝榻前坐下,俯視着他道:“陛下是在喚我,還是在喚大皇姐?”
皇帝閉目哼笑,語氣中帶着幾分嘲諷:“是璨兒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的?”
“不是陛下,妾與廣王也熟絡不起來。”穆安淡淡回應。
她強撐着内心的恐懼,即便眼前的人已纏綿病榻,她仍下意識地感到畏懼。
皇帝似是料想到了她會來,啞着嗓音道:“傳位的诏書在正殿的匾額上,你可以回去告訴宣璨了,皇位是他的。”
穆安有些驚訝,沒想到皇帝居然已經準備好了遺诏。
見了她的詫異,皇帝半撐起身體,“朕不行了,得盡快把身後事處理好,你最後再替朕寫一封信吧。”
皇帝輕咳了兩聲,穆安雖然疑惑,仍是不緊不慢地走到書桌前坐下。
“宣璨吾兒,朕已屬意你為帝,願爾……”皇帝的話音一頓,穆安也停了筆,等着皇帝接下來的話。
前兩次為皇帝寫的信成了皇帝離間孟将軍和北楚的證據,穆安不由得好奇,臨了之時這個薄情如斯的君王會給自己的兒子說些什麼。
“罷了,你重新寫。”皇帝歎了一口氣。
聞言穆安拿出一張新的宣紙鋪好,“宣璨吾兒,汝既為帝,便當不負祖宗基業。現下北楚為患,甘州必不可失。朕已與遼安結盟,嫁三女珑為遼安後,汝迎遼安女為妃,兩國互通商貿,詳事可與臣子商議。”
穆安哼笑一聲,都說北楚是靠嫁女掌天下,如今召國後宮已無北楚女子,此番兩國聯姻,幾世過後不知又要成什麼樣子。
皇帝接着道:“後必有惡戰,我朝暫無能人,暫允晟國降臣周文合戴罪立功。後世之事,沈家不可小觑,沈尚書貪贓、沈沁妃謀害太後證據确鑿,抄其家可充軍費,自請定奪。”
穆安筆下一頓,心裡泛起冷意,想到剛剛沈沁妃在門口趾高氣揚的樣子,原來是中了皇帝的一石二鳥之計,借沈沁妃之手除了太後,也除了沈家。
“寫好了,陛下要看看嗎?”穆安問道,這封信是一個皇帝對繼任者的叮囑,無一字父子溫情。
皇帝擺擺手,說了這麼些話又捂着嘴咳嗽起來。
穆安趕忙為他遞上一杯溫水。
看着皇帝将水飲完,穆安的神情微沉,她走到不遠處當着皇帝的面打開那幅周貴嫔所畫的遊春圖,畫軸緩緩展開,發出沉悶的響聲。
“陛下可見過此物?”
穆安問,皇帝卻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