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心中一緊,隐隐覺得不妙。
宣珲道:“近日宮中修繕藏典殿,舊檔整理之際,臣偶閱一則記事,憶起陛下登基前一樁舊事,不免心生感慨,願借此向陛下讨教一二。”
皇帝宣璨微一擡眸,眼神晦暗不明,“講。”
“臣弟幼時養在昭平皇後膝下,受過幾年父皇疼愛。臣弟五歲時起過高熱,太醫院連夜更換三位禦醫,終請來巫醫方穩住神志。”
宣珲說話語氣不疾不徐,目光卻牢牢落在龍椅之上,繼續道:“那巫醫還獻上了固魂湯與定神香,以解夜間驚夢,父皇大悅。”
“之後巫醫留下了一方印玺,便去雲遊四方。後來父皇頭痛頻發,皇兄特命人持信物尋找。”
他說到此處,忽而擡眼,語氣微頓,“不知皇兄是否還記得那枚印玺的模樣?”
穆安心中一緊,餘光已注意到宣璨的反應。
宣璨卻隻靜坐龍椅之上,眼神空茫,似是在努力搜尋記憶。他眉頭微蹙,遲疑片刻才道:“……印是玉制的,朱绶垂綴。”
宣珲聞言一笑,輕聲道:“皇兄好記性。隻是那枚印信,其實是黃金所鑄,并無玉雕。巫醫也曾言,以金鎮魂,玉則養氣,不可混用。”
他輕歎一聲,步步緊逼,“皇兄既親自持印,如何連材質都記錯了?”
朝臣們神色微動,有人低聲議論。
穆安心中暗凜。
可宣珲仍不罷休,又繼續輕聲道:“父皇常年受夢魇所擾,太後因陛下受驚,召集術士改了寝殿布局,還特意将東角的香爐撤去,說是惹擾魂魄,十年不可變更。”
他側頭道:“如今先帝所居含章宮,卻是四角皆設香爐,陛下何以不避諱?”
宣璨面色變了變,喃喃自語:“撤了?含章宮……本就是如此布置的……”
大殿之上,已有人露出異色,幾位老臣輕輕交換了目光。
穆安屏住呼吸。
宣珲再進一步,手中捏着一份奏折,“陛下批閱的木将軍的請安折子,上面兩次提到‘怡妃’,可怡妃的姓氏卻是一團污迹,顯然是寫好了又塗掉。”
聞言穆安心裡咯噔一下。
宣珲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據臣弟所知,木将軍的女兒乃是木婕妤,如今後宮中并無怡妃此人,若說到木姓怡妃,臣弟倒是記得……”
宣璨神情怔住,口中喃喃:“怡妃……朕……不是剛見過她嗎?”
宣璨的目光掃過滿朝文武,最後停在穆安身上。
穆安立刻将頭低埋,心如擂鼓。
殿上死寂,韓秋明霍然起身,扶着簾柱,臉色難看,“平王,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宣珲仍是那副和氣模樣,“微臣不敢有意試探。隻是憂心陛下近來過勞,心神俱疲。或許需歇息一段時日,由皇後協理政務,方為長久之計。”
這番話雖未明言,卻字字刀鋒。
韓秋明瞪着他,大聲道:“陛下神思通透,近日政務皆親批親審,無一差錯!平王以一兩句舊事便妄下揣測,豈不荒唐?”
宣珲轉眸看她,眸光平靜:“皇後此言差矣。若是真荒唐,那便讓太醫望診,亦或由老臣對談辨别記憶真假,豈不是更能服衆?”
宣珲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啟禀皇兄,那曾經為先皇診治過的巫醫此刻就在殿外,不如傳那巫醫觐見吧。”
宣珲不像高子成那樣咄咄逼人,卻捏着他們最大的把柄。穆安眼皮一跳,心也沉了下去,景玉說此事交給他,也不知能否辦妥。
穆安眼波流轉,心下一橫,對着台上高呼一聲:“皇後娘娘!”
韓秋明霎時會意,立刻一手扶住肚子,佯裝不适。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垂簾之後,韓秋明面色蒼白,手扶着肚子,身形一晃,幾乎站立不穩。宮婢連忙上前扶住,卻見她唇角泛白,冷汗涔涔,顯然是動了胎氣。
“快傳太醫!”穆安第一時間踏前幾步,穩穩扶住韓秋明,毫不猶豫地對着朝堂上高太傅怒斥道:“皇後娘娘日夜操勞,理政忙碌,幾乎沒有片刻安甯,偏有一些心懷不軌之人,竟敢在此時将如此陷害皇後母家,擾亂朝堂,驚擾皇後腹中龍胎!”
高太傅微微皺眉,臉上盡是愠色,卻無話可說。
穆安忙将話題引回高子成身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道:“皇後娘娘懷有龍胎,承載的是國之未來。若是再讓這種無端的事擾亂了宮中,恐怕不隻是朝堂之亂,連皇後娘娘的龍胎也會受驚。”
她一字一句地道:“高太傅害死安國侯在先,污蔑韓家謀逆在後,臣認為此事必須嚴查,絕不能姑息!”
衆人頓時嘩然,有些朝臣心中暗自震驚,而更多的人則默默低下頭,生怕言辭不當惹禍上身。
高太傅微微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陰沉的光芒,“你、你!”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發出一陣笑聲,“臣要揭發!”
“這個所謂的韓家長子韓稷其實是……”
“高太傅!”韓秋明厲聲打斷了高子成的話,她斜倚在宮女身上,氣勢卻是不輸,“此局已成定局,太傅若是認命的話興許還能有轉機,把水攪得太混了,自己一家老小也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宣璨端坐在龍椅之上,原本一副神色恍惚、言語稀少的模樣,但聽得來往宮人驚呼“皇後娘娘”四字,他眉頭驟然一緊,猛地站起。
“退朝!退朝!”他驟然大喝,起身快步奔到韓秋明身邊,“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