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氣憋在胸口沒處發,沉悶的卧室更讓人覺得壓抑。他急促地從樓梯間奔跑下去,繞着小區跑了一整圈,而身上僅穿了一件單薄的衛衣。
外面飄起了毛毛雨,雨不大,但風大,吹打在人臉上又濕又冷。連同呼吸吹進肺裡的時候都像是能被冰封住一樣,喘息急促,呼吸寒冷,陽欽松最後一段路跑得又快又急。
雨天路滑,迎面一輛帶雨棚的電動車急速行駛,車輪駛過黃線時一個打滑,眨眼間車身偏倒,陽欽松緊急避讓,往綠化帶邊沿退讓時腳下出溜,人直愣愣地朝旁邊的常綠灌木林裡摔了進去。
大腦即便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手迅速往後撐了一把,但還是抵不過摔倒的慣性趨勢和自身的重量,手腕扭了一下後人倒在了地上。
好痛。
沉重地閉上雙眼,毛毛雨落在他蒼白的臉上,腦海裡一家三口的畫面從記憶時起便如走馬燈一樣一幀幀閃過。
活也是死,死也是死。
還不如當初就放棄他得了……
反正放棄與不放棄,陽欽樂最終都會出生,出生在一個爹疼娘愛的幸福小家庭裡。
那恰到好處的兩室一廳,剛好能住下這一家三口。
因為被激起的情緒,因為劇烈地跑步,因為突然地摔倒,陽欽松混亂起伏的胸口逐漸被落在身上冰冷的雨鎮定平複,最後像一灘死水歸于平靜。
和以往很多次那樣,他把自己的情緒一收再收,一壓再壓,最後全部壓縮在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裡,隻待哪天終于受不住了來個膨脹大爆炸,炸個四分五裂,炸得七竅流血,然後,他的心也就能徹底死了,眼睛也不會流淚了,心情也不會因為那一家人被影響了。
心情平靜下來的時候他閉着眼無聲地笑了一下。
“小同志,你沒事吧?”
陽欽松聽見聲音後立馬睜開眼。
灌木叢外面怯懦地露出一個腦袋,頭頂着一個厚實老舊的雷鋒帽,臉瘦得顴骨凸出,皮膚老舊憔悴,開口聲音極小:“是我撞到你了嗎?”
陽欽松眨了眨眼,動了動身體,面前五六十歲的人立馬翻進來一把拉起他,邊拉邊拍打他身上沾着的濕漉漉的枯草。
“是我撞到你了嗎?”面前的人又問了一遍,頭微微低垂,看着有點駝背。
“有沒有受傷?我送你去醫院吧?”
“沒有,我自己摔的。”陽欽松說。
面前人明顯地松了一口氣,臉上的褶子因為笑意堆起:“小同志,還好沒撞到你,之前下雨天也吓到人摔跤,但最後賠了500塊的醫藥費。”
陽欽松跟着他翻出了綠化帶,身體大幅度動作的時候他才感受到了輕微擦痛,想來也是摔下去的時候樹枝勾起了衣服下擺,枝杈擦刮在腰腿上,他微微皺眉,拍了拍沾了點泥水破皮的手掌。
旁邊倒着側翻的車輛和後備箱裡摔出來的外賣,是一個被摔得不成型的四寸蛋糕。陽欽松幫他扶起車輛又拎起那個蛋糕盒,眼睛一瞥外賣單他頓時愣了愣。
“我等會兒回去店裡給客戶重新買一個。”面前的人有些許窘迫:“隻不過要遲到了。”
陽欽松看着他,語氣極輕:“不用了,這是我訂的蛋糕。”
說着他直接說出手機号和訂單地址。
“我,我把錢賠給你!”
陽欽松摁住他伸過來的手機,估計和自己碎裂的手機屏幕有的一拼。
“不用了,不用你賠。”
“小同志,我一定要賠給你!!”面前人說得臊紅着臉。
“真的不用了,我也沒有帶手機。”
陽欽松心情異常平靜,他知道沒什麼事會比接到陽輝那個電話更糟了,轉身拎着蛋糕走的時候他又回頭說了一句:“天黑了,雨天路滑,你騎車小心點。”
拎着蛋糕走到了公寓樓下,他在背陰的花壇前坐下,花壇裡的兩棵鐵樹剛好能遮住他的身影。
四寸的小蛋糕有半邊被摔得不成型,陽欽松沉默了好幾秒,才自暴自棄般地打開蛋糕盒子,伸手抓起被摔爛的半邊蛋糕胚咬了一口。
不會有比陽輝那個電話更糟糕的事了……
陽欽松邊往嘴裡大口塞邊哽咽着往下吞。
——我就不該生下你!
明明小蛋糕是香甜的,此刻吃在嘴裡卻帶着鹹澀。
——我們白養你這麼大了嗎?
一陣鹹澀過後,吞咽的喉嚨口猛地難受起來,嘴角邊的眼淚蓋過了蛋糕的原本味道。
下雨天出來走動的人很少,他坐在那垂頭默默流淚,把半邊摔得稀碎的蛋糕胚吃了一大半。
——陽欽松!!
——陽欽松!反了你!
——陽欽松!!那是你親弟弟!!
——陽欽松!!别忘是誰的血救了你的命!
——陽欽松!還不道歉!
——陽欽松!陽欽松!!陽欽松!!!
“陽欽松!”
聲音不知從哪傳來,陽欽松回過神時怔了怔,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幻聽,除了非要他道歉的那一家子,誰還會這麼大聲地喊他的全名。
“陽欽松。”
但好像不是,因為有腳步聲從側邊響起。
楊森傳着急的聲音突然放緩,甚至帶着一絲笑意:“我說人上哪去了,搞半天悄摸躲這兒偷吃我蛋糕呢?”
陽欽松沒吭聲。
腳步聲逼近,一步又一步,最後落在他正前方,入目是那雙熟悉的球鞋。
“怎麼穿這麼少出來?”
頭頂仿佛被一道銳利的視線緊緊地盯着。
陽欽松沒敢擡頭,臉上的淚還在下巴上聚集成滴地挂着。
落在身上的毛毛雨突然停了,裹着寒風味的蛋糕突然不凍手了,面前的人筆挺挺地撐着傘站着,替他擋住了風,遮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