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裴寂的描述,多是說他手段辛辣,令朝中百官忌憚,平民百姓聞風喪膽。太子對他多是崇敬,天子對他十分信任,他一言能令六品地方官遷至京城,揮手更是能讓三品大理寺卿滿門抄斬。
卻無一人談論他的樣貌。
如芝蘭玉樹。
孟晚歌一邊換上新的翠青色暗紋長裙,一邊想着方才站在門洞另一端的裴寂。并不是被他的天人之姿震撼,而是她覺得那張臉好似有些莫名的熟悉。
可如此一人,若是她見過定是不可能忘記。
“剛剛那是裴大人吧?”秋月細心地替孟晚歌理了理衣襟和袖子,也想起方才那兩人,隻覺得有些奇怪,“他怎麼知道小姐您是溫五小姐呢?”
孟晚歌倒是不奇怪。
她乖乖套上大氅,邊往外走邊道:“既然父親是他提拔的,他自是将家裡都調查幹淨了。”
這樣一個人,并不好惹。隻是方才他有心提醒她的裙角髒了,似是知道她剛剛去過後山一般,難道在梅樹林裡的人是他?
不過孟晚歌也無暇顧及這些,眼下更緊要的事情還是怎麼對付溫宜玉。
今日被那梅樹林絆住了腳,沒有及時發現溫宜玉到底想要做什麼。不過現在細細想來,那梅樹林實在奇怪,她們走進去時隻有一條幽靜的小路,後來卻變成了岔開的四條路,每條路最後都能回到原點。
難道是溫宜玉早發現了其中的隐秘,專程将她引到裡面去?
孟晚歌這般想着便與秋月緩步拐進一道弧形門洞,腳下的青石闆換成了兩人寬的鵝卵石小道,不遠處立了一棵百年老樹。晚風徐徐而過,依舊翠青的樹葉發出簌簌聲,竟讓人心中無端升起難得的平靜祥和。再往前走幾步,便能看到兩廊一帶房屋。
正中那間是顧華章此行的居所。
由劉嬷嬷通傳後,孟晚歌領着秋月走了進去。此間并不同于她和溫宜香的靜室,更像是一間簡置廂房,一架古樸字畫屏風将小室分為兩間,外間放了桌椅軟塌,軟塌旁的小幾上還擺了一隻精巧的青銅香爐,其上縷縷輕煙。
難怪一進屋便能聞見一股甯靜輕柔的檀香。
坐在軟塌上說話的二人看見孟晚歌進來,才停住了話頭。顧華章朝她招招手:“宜秋來了,快些坐上來。”
孟晚歌解下大氅遞到秋月手中,規矩地對顧華章和王夫人彎了彎身。
沒等她起身,便聽到上頭傳來王夫人說笑的聲音:“華章,你對這些庶女們真是沒話說,這京城怕是再找不出你這般的嫡母了。”
這話說得真心實意,隻是在屋内其他兩位庶女聽來有些刺耳。溫宜可和溫宜星垂眼看着自己的鞋面,一如往常溫順不言,精巧的一雙耳朵卻泛起殷紅血色。孟晚歌微微挑起眉梢,當做沒聽見一般兀自起身尋了個位置坐下。
“都是自家的孩子。”顧華章笑得和善。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煙灰織團花月華錦鍛袍,盤在腦後的發髻用兩隻簡單墨玉十字花钗固定點綴,在室内微黃的燭光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和煦慈憐。
這話是她一貫挂在嘴邊的,孟晚歌隻當聽聽罷了。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白玉指尖拎起杯蓋輕輕撇開浮在上面的茶葉,再送到唇邊。
這時,有人撩開門簾而入。
一陣冷風灌了進來。
孟晚歌繼續喝着熱茶,隻用餘光瞟見面色難看的溫宜玉和跟在她身後的溫宜香。
二人皆是狼狽之色,特别是溫宜玉。一身藕色繡蝶月華羅裙此時多處髒污,裙角更是有幾處破了口子,原本規矩插在發件的蜻蜓小簪也斜斜挂在松垮的發髻上,看着實難想象方才她們經曆了什麼。相較之下,溫宜香雖也狼狽卻不至于如此不堪。
站在孟晚歌身後的秋月見她們這樣也是一臉驚詫,倒是孟晚歌隻悠悠放下茶杯,面上不動聲色。
“玉兒!”端坐在上方的顧華章連忙給一旁的劉嬷嬷使了個眼神。
劉嬷嬷颔首,快步走到門外将門關了起來。
顧華章和煦的面容上幾乎出現了幾道裂痕,嘴角的笑終于挂不住了,眼底的擔憂和薄怒浮上來:“你、你們這是去幹什麼了!哪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所幸這屋子裡隻有王夫人一個外人,又與她多年交好,不若溫家的臉都要被她們丢光了。
想到此處,她又問道:“路上可有人見到你們這般模樣?”
聽到顧華章這麼一問,驚魂未定的溫宜玉便想到了方才在梅樹林外遇到的一行男子,臉色霎時又白了幾分,豆大的淚珠一下便從眼眶裡落下來。
她本就生得有幾分姿色,這般模樣又梨花帶雨,令人見了偏生出幾分憐意來。
“華章,别給孩子吓着了,許是在哪兒摔了一跤罷。”王夫人對這個好友的女兒是十二分的喜歡,說着便走過去拉起她的手來,“玉兒莫哭了,與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溫宜玉卻哭得更狠了,她從未像今日這般丢臉過,一時連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她這樣,顧華章的臉色又暗下來。若不是真的丢臉狠了,溫宜玉斷不會如此這般。她将目光挪到站在門口的溫宜香身上,冷聲道:“宜香,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