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窮兇極惡的水匪,在這條江上不知殺燒了多少條船,裴大人殺了他們,怎麼不是好人呢?”
少女的聲音如潺潺泉音,落在裴寂冰封的心底,将他那最後一點寒涼也都滴穿了。他擡頭,依舊仰視她,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中好似落進去了星辰,叫人從中看出幾許狂喜。
孟晚歌被他這麼看得有些心神微漾,撐在台邊上的手不自覺收緊。
明明自己也沒有說什麼惹人誤會的話,一時間氣氛竟有些微妙的綿柔旖旎。她心髒狂跳,隻得慌忙錯開目光去看快要墜到江面上的那輪彎月。
裴寂卻舍不得挪開視線,見她這副嬌羞的模樣,更是勾起唇角,眉梢眼尾都落了笑意。
四下無言。
耳邊隻有過往的風聲,和浪拍船身的機打聲。
孟晚歌被裴寂一直盯着,隻覺得從腳趾一路燙到了臉上,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就要燃起來了。她想起來秋月還藏在裡面,便立馬想要去找秋月,可還沒等她從台子上下去便被起身的裴寂一把抱了起來。
裴寂過往是個十分有分寸的人,從未對她做過如此越矩的事,吓得她輕呼了一聲。
她一雙手驚措得不知道該放在哪兒,輕輕掙紮了一下,裴寂卻并未放她下來,而是輕輕掂了掂,将她更平穩地抱在懷裡。
懷裡的人兒極輕,輕到裴寂忍不住皺起眉頭。相較于上次在尚書府,明顯眼下又輕了許多,手掌下的腰仿若又細了一圈,在他寬大的外袍下更是明顯。
定是這些日子在船上折騰的。
孟晚歌不知他此刻的心境,隻又驚又惱地看向他。
“裴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裴寂擡腳往船尾走,落下來的聲音帶着不容質疑的認真:“地上髒,恐污了五小姐的鞋。”
他的步子不慢,孟晚歌在他懷裡卻不覺有颠簸。因為身子被他牢牢定在懷裡,視線也因此被遮擋了一部分,她不能看到船面上是何情景,隻能看到船尾的一行人各個面向江面背對他們。
其中包括那個救她的黑衣少年。
所有人都默契地讓開一條道,裴寂抱着她一直走到船尾,随即腳尖輕點踩上了一根由鈎索鍊接兩艘船的繩子。他步履輕盈從容,絲毫看不出他是走在一根繩上。
等他帶着孟晚歌離開後,身後的其餘人才松了一口氣,開始收拾起船上的殘局。
裴寂的這艘船與當時跟孟晚歌回京時看到的那艘不一樣,這船低調也未挂旗,遠遠看去就是一艘再普通不過的客船,所以之前孟晚歌發現這艘船時也沒想到裡面居然是裴寂。
不過這都是表面,走進艙内卻又是另一番風景。
香爐暖帳,處處都彰顯着這船的主人非富即貴。孟晚歌被裴寂帶進一間艙房内,小心放到房内置好的一張軟塌上。
軟塌的墊子繡了如意錦團,用的是最軟的雪鍛包面,人坐在上面仿若置身雲端,最是酥軟。
孟晚歌曾經的軟塌也如這般奢靡,是以重生回來後坐在哪兒都嫌有些硌得慌。
“今日之事,我又欠裴大人一回。”她輕坐在軟塌上,見裴寂毫不憐惜地将披在她身上的外袍扔到地上,垂眸歎了一聲。
裴寂笑了一聲,他轉身去為她倒了一杯熱茶:“今日之事,是我該謝五小姐。”
她聞言擡眸。
“我原是奉命下江南,在前方樂安渡口停泊時,樂安縣知縣求見與我,與我說近兩月這一帶水匪橫行很是猖狂,若不是五小姐以身涉險拖住他們,想來他們早已他逃出生天。”說着他将茶雙手奉給孟晚歌。
孟晚歌聽不出他這話裡是真是假,接過他手中的茶,捧在手裡微微歪頭看他。
“所以你早知道這船上是我,還派了一個人來保護我?”
那個突然出現的黑衣少年,是裴寂的人。
裴寂面上掠過一絲愧意,連帶着聲音也下沉幾分:“是他失職。”
聽那知縣說起這一帶的水匪後,他便害怕孟晚歌會遇上,放下了手中的事務趕過來卻還是晚了一步。當時看到泡在江水裡的聽雨時,他隻恨自己沒想個法子拖住孟晚歌兩日與他一同啟程。
所幸如今孟晚歌沒有受傷,還能陰差陽錯與他同乘一船。
想到這裡,他覺得聽雨該挨的罰可以減半。
此刻正在和聞風一起收拾殘局的聽雨覺得渾身一顫,他雙手在手臂上來回蹭了蹭,以為是自己泡了江水被冷風吹的。
聞風走到他身旁,對他搖了搖頭:“兄弟,五小姐經此一遭,祝你好運。”
聽雨無辜:“我……是主子讓我不要幹涉的……”
二人一同想到方才裴寂那副如冷面羅刹,殺紅了眼的樣子,不禁都心底發毛。
聞風見聽雨往前走,追上去:“你去幹嘛?”
“五小姐有個丫鬟。”
“我知道啊。”
“應該還在艙内,我去看看。”聽雨說着快走幾步。
船艙内黑漆漆一片,聽雨往内走了一陣也沒發現秋月的蹤迹,他正覺得奇怪時,一轉身腰間的短刀打落了一旁桌上的杯子。
随着杯子摔落,角落裡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
聽雨小心走過去,還沒等他看清裡面是什麼的時候,秋月握着燈台一邊朝他砸來一邊哭道:“我小姐呢!你把我家小姐怎麼樣了?”
這完全不在聽雨的預料之内,閃躲不及被秋月打了個正着。
他眼角跳了跳,趕緊捉住她的手,歎了口氣:“五小姐被主子帶走了,我帶你去找她。”
秋月這才反應過來,吸了吸鼻子,手一松燈台落到地上,剛好砸在聽雨的腳上。
聽雨:“……”
秋月被聽雨帶到孟晚歌面前時,裴寂已經讓人給孟晚歌準備好了熱水。
屋内香爐青煙袅袅,浴桶放在被輕紗簾幕相隔的裡間,透過秋香色的紗幔隐約能見裡面缭繞的氤氲水氣。
這般景色,看着是哪個公主皇妃的寝殿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