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白日的躁氣将散未散，屋子裡依舊有幾分燥意。

孟晚歌方才吃了點東西，斜靠在木榻上假寐，生生熱出了一頭的汗。她睜眼想叫秋月去甜莊買一碗冰酪，還沒張嘴便瞧見了站在門口的裴寂。

她一時有些心虛，閉上眼繼續假裝睡覺。裴寂卻笑了一聲，擡腳走進來。

“這幾日都不許吃冰酪了。”他的聲音裡帶着無奈又有些寵溺的語氣。

孟晚歌癟了癟嘴，擡眼無聲控訴他。

隻見他徑直走到桌前坐下，在她控訴的眼神中為自己倒了杯水，彎唇喝了一口後才道：“我今日出去，聽到了兩件趣事，阿蓁想聽嗎？”

孟晚歌聞言支着榻緩緩起身，沒說聽也沒說不聽，就雙手疊放在腿上，不吭聲用一雙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像是個耍脾氣的小孩。

裴寂唇角動了動，眼底笑意更甚，隻覺得自己這一趟跟來江南真是來對了。

“阿蓁不想聽，那我便走了。”他放下水杯，故作為難地起身要走。剛踏出一步，便被身後的孟晚歌叫住。

孟晚歌不肯服輸地輕蹙了一下眉尖，咬牙道：“想來裴公子慣是會用這種伎倆釣魚的。”

裴寂微微一愣，回過身來。隻見她坐在木榻之上，身旁輕晃的燭光落在她那張帶了幾分惱意的小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他的心也好像跟着那柔柔的燭光一起晃了晃，眸中隻剩下一些細碎又看不真切的星點。

“阿蓁可不是魚。”他笑着又坐了回來，打趣道，“柴小姐說你不能貪涼，不過是叫你這兩日不吃冰酪了，竟還惱起來了。”

孟晚歌耳尖一熱，别過眼去：“裴公子還是快說正事吧。”

裴寂說的那兩件趣事，要麼是柴家的事，要麼是在湖州當真發現了與沈書勤一般的小乞丐，無論是那一樁都算得上是眼下頂頂重要的正事。

這時方才出去的秋月折返回來，還沒進屋便看到了坐在屋中的裴寂，十分懂事地在門口停下來。

裴寂側頭看了她一眼，她又看向孟晚歌，見孟晚歌點頭，她才從外面将門給合上。

屋子裡突然靜下來，孟晚歌隻聽見裴寂好似撥了一顆佛珠，幾顆珠子輕撞了一下，發出清脆而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空靈的禅意。

在裴寂開口之前，她忍不住問道：“這串佛珠裴公子好似日日都帶在身上，當真是我見過最虔誠的人。”

裴寂順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上的佛珠，這一串佛珠顆顆圓潤，因為日日被人摩挲撥弄而泛着溫潤古樸的光澤。其中一顆更是黑中帶着叫人不易察覺的殷紅，此刻微微顫動，被他不動聲色地按下。

“神佛一事，我原也是不信的。”他指腹緩緩摩挲着佛珠，聲音也跟着低沉下來。

孟晚歌對他的話有些意外，坊間傳聞，他高中狀元後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普渡寺用所有賞賜修了一座廟宇，往後幾乎每月都會去寺中祈福。盡管人們提起他都是一身寒顫，卻也從沒人質疑過他對神佛的敬畏。

任誰看都會以為是他從小便信這些東西，才會如此虔誠。

“以前不信，為何後來又信了？”孟晚歌語氣中多了幾分試探。

難道是像她一樣，有了這麼一次離奇的遭遇？

裴寂擡眼看她，目光深邃而幽遠，好似透過她看到了她的靈魂：“年少時，總以為隻要足夠努力，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後來才發現，這個世上有些事你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

若是在以前，她聽到這樣的話定是要說上一句“改變不了的事就學着接受它，這樣自己才不會一次次受傷”，眼下她卻忍不住問道：“後來呢？改變不了的事改變了嗎？”

問出這句話時她已經知道了答案，若是沒有改變裴寂定不會如此信奉神佛。

裴寂看着她，勾起唇角，眉色輕柔：“雖和想象中有些出入，卻也知足了。”

他這樣的神情令她有些動容，不禁歎道：“想來是對裴公子頂重要的事。”

他點點頭又低頭看向手中的佛珠，指腹一點一點溫柔地摩挲。

“很久很久以前，我便想着，我這一生隻要為這一件事活着便成了。”聲音很輕，像是跨越了時間的長河，從很久很久以前飄來。

孟晚歌聞言一愣，雖然不知道他說的這件事是什麼事，卻無端地有些難受。或許是她從沒有為誰活過，也沒人為她活過，也或許是她覺得裴寂這般一個人，隻該為自己活，而不是為别人活。

她身子微微前傾，看着裴寂認真道：“既你要改變的事已經改變了，那以後你該隻為自己活才是。”

裴寂摩挲佛珠的手指停下來，沒有應好，也沒有應不好。

二人便這般安靜了一會，半晌後，裴寂突然擡起頭來，笑着問道：“阿蓁想不想看看這串佛珠？”

孟晚歌有些詫異：“我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