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差大得讓人詫異,林榮撩眼看他,恰對上一雙點漆似的眸子,冷的,浮着一層淺而薄的笑意。
像是因為有謝沛然在,不好對他發作而扮上的僞裝。
溫拂容繼續慢慢說着,尾調輕揚上撓:“我也舍不得和沛然吵,學長誤會了,我們剛才是在正常聊天。”
沛然。
多親密的稱呼。
是特意說給他聽的啊。
“這樣啊……”林榮眯起眼睛,複又睜開眼笑了起來,好像真的是出于學長的身份才來關心,而不是挑撥:“那是我聽錯了,真不好意思。”
——不要讓他把話說完,打斷他,然後把主場轉回自己。
——接着,主動挑起話頭,按照他的方式逼他走。
麻小輝教的話還停在耳邊,不斷回蕩着。
溫拂容凝神看着林榮,思緒一轉,牽住謝沛然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把她往身邊拉近。
謝沛然側目看他,沒有出聲,也沒有問,安靜地向他靠過來。
靠得很近,很近,近得溫拂容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近得林榮眼神都微變。
這是溫順的綿羊第一次,如此直白而坦蕩地宣示主權。
溫拂容穩住呼吸,轉眼又對林榮微笑道:“學長也是太關心沛然了才會誤會吧?不過,這也是我的錯。”
“我平時應該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才會讓學長覺得我可能會欺負沛然……”
“沒有啊。”
悠然散漫的調子打破焦灼的氛圍,溫拂容一停,和林榮不約而同地轉過目光,看向謝沛然。
謝沛然的眼睛彎起,眼梢卻揚着,噙着軟洋洋的笑,笑得像隻貓兒,眸子裡流光璀璨。
“你挺好的啊,别那麼自卑。”
風把她的話卷進耳中,輕叩心扉。
溫拂容怔住一秒,掌心傳來暖暖的癢意。
她的拇指擦過掌心一道痕,輕輕的一下,他所有的不安和慌亂都被撫平。
謝沛然轉過目光去,對着林榮,慢悠悠道:“學長,别把我男朋友想那麼差,對我的眼光有點信心啊。”
“要真不行——”謝沛然語調悠揚,停住,然後燦爛開笑容:“我早就換了。”
哪裡需要你來挑刺。
需要你來挖牆腳呢?
是吧。
“……”
聽懂了謝沛然的弦外之音,林榮神色一僵,臉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
這是再明确不過的拒絕。
拒絕其實也沒有什麼關系,他一向是個很有耐心的獵手。
可是——謝沛然是為了她身邊的這個人,才說出這種話。
謝沛然笑着,笑意盈盈,眼底卻是不可置否的維護。
認識一年多了,她什麼時候出現過這樣的情緒波動?還是為了另一個人。
林榮垂在身側的五指慢慢握緊,又張開,臉上的表情也舒緩開來,蓄出一點兒笑來:“我當然對學妹的眼光有信心。”
他上前,拍了拍溫拂容的肩膀,随即往後退,背着光,面容有些暗淡,眼底笑意虛浮:“時間不早了,下次有空再聊吧,我先走了。”
“學長明天見。”謝沛然的腦袋歪在溫拂容肩膀上,唇角咬着笑,對林榮揮了揮手再見。
等到林榮走遠,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她才收了收過分張揚的笑,眼皮懶懶地垂下去,手攀上溫拂容的肩膀,輕拍:“看完了嗎?”
“……嗯。”溫拂容微不可察地應了一聲。
謝沛然收回手,拿起奶茶又喝了一口,贊歎道:“确實好喝啊,就是太甜了,今天怎麼不帶檸檬水了?”
溫拂容怔怔地看着她:“我……”
謝沛然對上他的眼,笑:“我覺得你今天應該繼續點檸檬水,而且,要點去糖。”
溫拂容抿了唇:“那就太酸了吧。”
“你今天就很酸啊。”
“……”
陽光從斜上方掃下來,謝沛然的瞳色被映得稍淺,淺淺的琥珀似的晶瑩剔透,含着洞察一切了然的笑。
她知道了。
轟的一聲,溫拂容臉上的表情像一刹那定格的照片,整個人都僵住了,瞳孔放大,帶着被人戳破心事的驚懼和羞赧。
溫拂容往後踉跄退了一步,謝沛然含着笑看了他兩眼,邁開步子往前走了一步。
溫拂容驚疑不定地看着她,呐呐道:“你都……知道了?”
“幹嘛不告訴我呢?說你很不高興,因為我和林榮的接觸。”
“可是我……”
溫拂容的聲音半啞,怔怔地看着她,然後羞愧地低下頭去:“我……”
“你覺得,你沒有向我提要求的資格嗎?”謝沛然輕聲問着。
“還是說,是我做的不好,讓你覺得,我不能成為你暢所欲言宣洩的對象呢?”
謝沛然輕歎一聲:“真遺憾,沒能成為你情緒的出口。”
“不是的。”溫拂容立即失聲否認,“你很好……”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消失不見。
溫拂容低下頭去,謝沛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晚風輕輕拂來,頰邊又添幾分涼意。
暮色将至,風中飄蕩着一聲苦澀而缱绻的低喃:“因為你實在太好了。”
“可我卻幫不上忙,在計算機方面一點也幫不上,所以……”
他慢慢地擡起頭來,苦笑道:“我總不能再給你添亂吧。”
謝沛然頓了頓:“添亂?”
話音剛落,溫拂容的眼前忽然蒙上一片陰影。
前額至發頂都覆上層柔軟的觸覺。
然後——他被摁着低了頭,謝沛然笑出聲來,把他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碎發通通翹了起來。
像撸貓似的。
溫拂容的大腦一陣發空,莫名聯想到家裡那隻小黑貓。
“……”
揉的是腦袋,紅的卻是耳朵尖,溫拂容被她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弄得不知所措,眼裡的陰霾也被她打散。
他這樣子莫名有些惹人憐愛。
謝沛然揉夠了,看着他輕笑道:“你怎麼會覺得是添亂呢。”
“怎麼會覺得——你幫不上忙呢?”
“如果不是你的反常,我都不會這麼快意識到學長的想法,也就不會這麼快地采取措施,及時止損。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你難道不是幫上忙了嗎?”
溫拂容怔住,眼裡泛起細微的漣漪。
他真的有幫上忙嗎?
“另外。”
謝沛然收回手,認真地說:“那我在你的專業也幫不上忙啊,那有你們專業的女生,你們學生會的女生借工作之餘跟你套近乎,我就不能管了?”
謝沛然說完,似乎覺得這個設想非常可靠,冷哼一聲:“哦,原來你在這等着我。”
“……?”
溫拂容聽得有些懵。
謝沛然沉思着,越說越像真的一樣:“你不會已經找好下家了吧?”
“沒有!怎麼可能——”溫拂容不知道她怎麼想到這來了,連忙搖頭否認。
“那有女生借工作跟你套近乎我能發表意見吧?”
溫拂容點頭:“當然能……”
謝沛然:“那有男生借工作跟我套近乎你為什麼不能發表意見?嗯?”
“……”
“哈——”謝沛然輕笑一聲,“你當然也能啊,笨蛋。”
謝沛然向前一步,伸出右手,極快地握住他的左手,十指相扣,交疊。
她把左手擡起來,連着他的右手一起,抵在自己的心口,那裡,正鼓鼓地跳動着,心髒一刻不停,有力地泵出血液。
“感覺到了嗎?”
溫拂容遲疑地擡眼:“什麼?”
“心跳。”謝沛然簡捷地說着,“我的。”
“因為見到你,而變快的心跳。”
“……”
“現在知道你對我的重要性了嗎?知道你——幫上什麼忙了嗎?”
溫拂容怔怔地望着她,她身後是大片大片絢爛至極的夕陽,把整個天空都燒成火紅色,謝沛然的側臉映上霞光,風将她烏黑的長發吹起。
幾绺碎發劃過她漂亮的鳳眼,謝沛然眸光灼灼,格外認真地凝視着他:“溫拂容。”
他點頭:“嗯……”
謝沛然用力緊握着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你知道嗎?你是我親手選擇的家人。”
我唯一親手選擇的家人。
“所以,你在我面前,要比任何人都更有底氣。”
“你在我這裡無可替代,獨一無二,有其他人都難以提供的幫助。”
“明白嗎?”
溫拂容怔然看着她,腦内思潮起伏,因她的話而起了大浪,浪聲一陣高過一陣,以摧枯拉朽之勢淹沒他的自卑。
像潮濕的木柴忽然被火苗點燃,溫拂容感覺全身湧起一股熱流,整個人都陷入她的話裡,難以抑制地點頭:“明白了……”
謝沛然輕聲問他:“明白什麼了?”
明白……
第二天在實驗室門口,林榮又過來聊天。
也許他還是不死心吧?
畢竟他花名在外,還從沒有失手過。
謝沛然挑了挑眉,打算說得更直白一點,沒想到林榮說着說着,忽然對上她沉沉的眼。
然後蓦地一笑。
桃花眼半彎藏琥珀,纖長的睫毛抖落碎光,他慢聲道:“别多想,昨天的話我又不是聽不出來,學長我也是要臉的好吧。”
謝沛然抱着手臂,彎下唇角:“要臉這點存疑。”
畢竟連别人的牆角都敢撬。
“真不敢了,你林學姐昨天把我罵得狗血噴頭。”林榮語氣無奈道,“學長給你和你男朋友道個歉,一時鬼迷心竅了,真對不起。”
林學姐是林榮的雙胞胎姐姐林英。
聽到林榮被罵了,謝沛然心裡稍微舒服一點,畢竟以後還要在實驗室見面,擡頭不見低頭見,關系确實不好弄得太僵。
她剛打算開口接了這個台階下,卻忽然被人拉到一邊。
回頭一望,是溫拂容。
于是林榮的注意力也轉移到溫拂容臉上,溫拂容笑容溫柔,眼神卻挑釁:“學長,這麼晚了還不去吃飯嗎?”
“雖然是一個人吃飯,但也要注意身體啊。”
林榮臉色變了變,剛想說些什麼就被溫拂容微笑着打斷:“我和沛然就先走了,學長明天再見。”
然後也不等林榮有沒有回複,直接轉身拉忍着笑的謝沛然大步離開,動作行雲流暢,像是在他腦海裡演練過千百回。
看着他們離開的林榮:“……”